請原諒我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,支離破碎、斷斷續續的,因為自從遇見朵兒之後,我的生命所起的變化,大致就是呈現逐漸脫序的方式。
怎麼形容才好呢?其實我們的生命從來就沒有在一個『所謂秩序的軌跡』的上頭好好地運行過,只是那個時時存在的亂流太頻繁了,所以我們一直習慣在風中飄泊;如果勉強要作個比喻的話,大概就只有『風箏』可以比擬吧?我們以為可以長期地駐留在一個地方,但那所憑恃的,只是條不由自主的絲線,我們永遠不知道彼端的那隻看不見的手,會把我們扯到何方?又或者,我們不知道那是不是個喜怒無常的頑童,或是突然接過甜筒,就會把線頭一扔的貪吃小鬼,根本不在乎手上這只風箏,會墜落到哪裡?
其實這個現象,一直操弄著我們,只是大家沒被點醒罷了…老子說:『大音希聲』。後世有學者解釋說,這就好像宇宙間的爆炸,地球的大氣層在太空中運行間的磨擦,其實無時無刻在製造著驚人的聲響,但是人們一生下來,不、打從娘胎就已經習慣著了,所以反而聽不見。
上面那些話,是第一次跟朵兒相遇時,她跟我說的。
她說得不疾不徐,而我那時候,只是個來採訪眼前這個小牌偶像劇演員的文字記者。在那個早來的初夏,知了像是鑽路機一樣嘎嘎亂響,若不是為了工作…不、若不是貪戀朵兒清秀而氣質脫俗的臉龐,我一分鐘都不想待在攝氏三十幾度,濕度百分之百的午後的殯儀館外。只是凝望著她,竟然可以讓我暑氣頓消。
嚴格來說,朵兒不算大美女類型的:她的個子矮了些,沒有現在大家喜歡的前凸後翹,以一般人讚美的話語來說,就是可愛、有氣質、清麗脫俗罷了。但是這個『脫俗』呀?…朵兒本人比我想像中,比我在電視、刊物上看到的,還要有氣質一百倍。事實上,只用『氣質脫俗』四個字來形容她,簡直膚淺得很…該如何形容呢?『不食人間煙火』,大概勉強可以吧?不過以她自己的話來形容,恐怕會更恰當:
「顏大哥,你們都覺得Ian是個個性小生,是個氣質脫俗的男人,但是你們都不知道,他的氣質是從何而散發出來的?」,朵兒在一旁折著紙元寶,一邊回答我的問題說:「我們形容一個人氣質出眾,都會說他是『天上貶謫的神仙』、對吧?Ian也是一樣,他並不適合住在這個世界上,他的離去,對他來說是個解脫。」
「朵兒小姐,那麼您覺得,Ian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,選擇跳樓自盡,您作為他唯一公開承認的女朋友,妳覺得原因是什麼?」;別怪我不體恤眼前這個美人,還狠心在傷口上撒鹽…請各位相信我,我也覺得相當地不忍。
也許我的問題沒接著她的前話,所以朵兒也只是自顧自地答著,並沒有直接回應我的問題:
「所謂的『氣質』,就是某個人『厭世』的程度。」,朵兒好像帶著嘲諷意味地,繼續折著人世間最俗氣的宗教道具:紙元寶。
她對我略施淺笑,緩緩地說:「就好像『傲氣』,是從『瞧不起週圍的人』的這種性格所產生的,而『氣質』這種東西,是因為完全不適應這個世界,但無奈於自己還必須存在於這個環境一陣子,所呈現出來的一種『疏離感』。這種格格不入的態度,有時候被人誤解是那個人自覺自己高高在上,其實那個人,或者說Ian吧?他只是一直不習慣活在這裡罷了。」
「我不懂…既然那個人自覺不屬於這個世界,那豈不就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嗎?這與瞧不起別人,有什麼不同?」,連我都被這個話題吸引,而問著在雜誌不會刊出來的內容。
「高高在上的驕傲個性,是強烈地依附在『別人不如我』,或是『我喜歡看著你們不如我』的觀感上。這類人是非常需要這個世界作為舞台的,他們對於這個世界,乃至於周遭的人事物,完全沒有『出離心』。而『厭世』只是覺得『自己根本不該在這裡』,所以對於週圍的人事物,完全沒有比較的心理,就這樣簡單。」
朵兒這時多看了我一眼,似乎對於我會發問,頗有嘉許之意…我則是看著她、看得痴了。
「顏大哥,你看、為了平撫Ian媽媽的心理,我必須折著Ian生前最不以為然的『紙元寶』;明知道即使他收到了,也不可能會要…這些事情,我又能誰說呢?不知道自己其實只是被條絲線扯住的風箏,是個幸福的風箏呀?」
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這新穎的理論嚇唬住了,還是一直望著朵兒而忘記了暑熱,總之、我打從心裡覺得冷。
我發自內心裡疼惜著這個甫失伴侶的朵兒,雖然她看起來是這樣的堅強,沒有掉下一滴眼淚…然而、這也讓週圍豺狼虎豹般地記者們,因為沒捕捉到灑狗血的畫面,而在晚報上恨恨地寫著這樣的標題:『偶像明星Ian墜樓,女友朵兒無淚以送』
然而,我沒有這樣寫;事實上,我什麼都沒有寫,就這樣莫明其妙自己辭了工作,作我一直想作的文學創作。
發表時間: 2006/06/04, 04﹕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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