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中午用膳的時候﹐我用『特別的秘方』﹐還特別躲著其他的傭人﹐獨自在諾大的廚房裡面﹐炒好了那盤『番茄炒蛋』﹔殷老夫人隔著老遠﹐就聞到了四溢的香氣﹐因為這次我已經掌握到了那不為人知的秘密﹐連殷老夫人都嗅出了不同﹐一直催促管家要我上菜。
「阿Q呀﹖今天番茄炒蛋的香味﹐好像蠻特別的哩﹖」﹐殷老夫人食指大動﹐心情格外興奮﹐連整個人都看起來年輕了些。
「是呀﹖老夫人﹐那天妳不是掉了張菩薩的畫像嗎﹖我後來去問我的朋友﹐發現那畫像裡面的菩薩是誰﹖所以有了靈感…也許您吃完了﹐不但整個人會年輕起來﹐而且可以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哦﹖」﹐我故作神秘狀地﹐回答殷老夫人。
在大馬這裡﹐尤其是官宦的拿督之家﹐以我現在身為傭人的身份﹐是不應該跟主人多嘴﹑並桌而談的﹔旁邊的管家本來想要趕我下去﹐但是好奇的殷老夫人﹐在動箸之際﹐還是邀我站在旁邊﹐說明來龍去脈。殷老夫人才嘗了第一口﹐情緒便大為震動了起來﹗然後她興奮地說﹕
「對﹗對﹗就是這個味道﹗…幾乎百分之百是了﹗」﹐殷老夫人不顧主僕的尊卑關係﹐一直拉著我坐下﹐並且要我說出裡面的秘方﹐究竟是什麼﹖
「老夫人﹐您別怪我賣關子﹕『秘方』我當然會告訴您﹐不過先讓我告訴您﹐我如何從那個神明的畫像找出線索﹐然後作出這盤『番茄炒蛋』的吧﹖」﹔我一邊說著﹐殷老夫人早就狼吞虎嚥﹐把半盤番茄炒蛋﹐沒就著白米飯﹑便直接扒進嘴裡了。
也許是眾人的錯覺吧﹖殷老夫人原本粗如象皮的老臉﹐仿彿皺紋也稍微收縮細緻了一些﹐臉上布滿的老人斑與暗塵﹐似乎也因為這盤美味﹐而改善了許多。…我很滿意於自己滿足了她『一部份的美夢』﹐於是慢慢地跟她解釋﹕
「您逃難那時候﹐身上藏著的守護神畫像﹐是佛教傳說裡面的『鬼子母神』﹐她尚未成為菩薩之前﹐叫作『訶梨帝母』﹔她的故事﹐記載在『妙法蓮華經』裡面的章節…」﹐不但殷老夫人有興趣﹐連週圍的管家﹐還有六七個傭人﹐都驚訝於眼前這個大腹便便﹑貌不驚人的馬來幫傭『阿Q』﹐怎麼會懂得這麼隱晦的典故﹖於是大家豎起耳朵﹐聽我委委道來﹕
「『訶梨帝母』﹑原來是個食人的魔神﹐她為了養活自己的五百個孩子﹐於是抓了很多人類的小孩﹐來餵食自己的子女﹔人類恐慌之餘﹐便找釋迦牟尼佛求救。」﹐我看大家聽得入神﹐也留心注意殷老夫人的變化…她的容貌漸漸年輕﹐皺紋開始縮緊平撫﹐氣色也轉得明亮﹐顯然不是出自於錯覺。我又接著說﹕
「釋迦牟尼佛﹐於是施法藏起了訶梨帝母最小﹑也是最可愛的孩子。後來訶梨帝母發了瘋似地上天下地﹐還是遍尋不著那個孩子﹐最後﹑也只好去找釋迦牟尼佛求救。釋迦牟尼佛於是就跟她說﹕『訶梨帝﹑妳有五百個孩子﹐只是其中的一個不見﹐妳就著急成這樣﹔那麼被你抓走小孩的人們﹐內心又是多麼的痛苦﹖…現在的妳﹑應該可以體會了吧﹖』」
因為我描述故事的表情與語氣生動﹐所以傭人們﹐都被我的故事所吸引著﹐連一向待人刻薄的管家﹐也專心聆聽著『訶梨帝母』的故事。因此沒有人注意到﹐殷老夫人已經悄悄地﹑吃乾淨了我那盤『番茄炒蛋』…而且﹑她的容貌儀態﹐已經回春到四十許人的模樣﹗
我看著她滿足的表情﹐也回敬她以禮貌的微笑﹐繼續說下去﹕
「於是﹑釋迦牟尼佛就把那個小孩還給了訶梨帝母。改過向善的她﹐瞬間變成了美麗端莊﹑慈祥和藹的菩薩﹐法號便叫作『鬼子母神』。她從此之後﹐發心成為佛教護法﹐專司保佑孩童﹑母親﹑生產﹐以及家運的守護神。…訶梨帝母當時被釋迦牟尼佛『綁票』去的那個孩子﹐就是後來諸天眾神中的『吉祥天』﹐專司美麗﹑富貴﹑權勢﹑五穀豐穰等等﹔而『吉祥天』的神話流傳到中國﹐又變成『九天玄女』的傳說等等…」
「不過﹑由於『鬼子母神』﹐始終是魔神化身﹐而且修行道行未臻上乘﹐所以偶爾還會渴求貪念人肉的美味…據說水果中的『石榴』﹐滋味與口感﹑最接近幼嫩的嬰孩血肉﹐又以石榴多子﹑象徵子孫昌旺﹐所以祭拜『鬼子母神』的信徒﹐都是貢獻以石榴﹐讓骨子裡還是『訶梨帝母』的她﹐稍解口腹之慾﹗﹗」
說到這裡﹐我頓了一下﹐撫著我方才作菜﹐刻意切開的傷口。我的眼睛突然瞪著殷老夫人﹐猛然一拍飯桌﹗對她大聲爆喝﹕
「殷老夫人…不﹗『訶梨帝母』﹗…妳吃了攙入人血的『番茄炒蛋』﹐現在應該已經『恢復記憶』了吧﹖﹗」
這時候的『殷老夫人』﹐哪裡還見老態﹖傭人們紛紛轉頭望著她﹐個個駭然驚懼﹐全部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﹗…她已經比實際的年紀還要年輕﹐簡直跟那幀二十幾歲時可人兒模樣的黑白相片﹐完全一模一樣了﹗
「Q﹐妳真有本事﹐竟然能夠解開當年『達賴喇嘛』﹑在我身上所下的禁咒封印﹗」﹐此時身心皆轉化恢復成『訶梨帝母』的殷老夫人﹐還沉醉於那盤攙著我的鮮血的『番茄炒蛋』﹐她抹了抹嘴脣﹐聲如銀鈴般清脆﹐淡淡地笑著說﹕
「當年在戰亂中﹐我一個弱女子﹐哪有能力對付殘忍的共軍﹑還有保護六奇﹖…於是我把身心出賣給魔鬼﹐全副心力修持密咒﹐用盡我全身的精氣能量﹐與『訶梨帝母』﹑形神合一﹗」
「所以妳為了維持咒殺軍隊的魔法﹐還有充沛的活力﹐避免衰老折壽﹐就必須不斷地食用人肉…尤其是人類靈魂集中所在的腦漿﹗」﹐我笑了笑﹑對著眼前美艷絕倫的『訶梨帝母』說﹕「妳正巧經過西藏的時候﹐就因為殺戮太多太殘﹐所以被『達賴喇嘛』施法﹐封鎖住妳所有的法力與記憶﹐肉體也因此衰敗如老嫗…妳所記得的『番茄炒蛋』﹐其實是別人頭顱裡面的腦漿﹗」
「哼﹗Q﹑妳究竟是什麼人﹖妳也是要來傷害我們家六奇的嗎﹖…老娘連殷家老小三十幾口﹐都可以殺了﹑拿來餵養六奇長大成人﹐我不在乎多殺你一個﹗﹗」﹐訶梨帝母張牙舞爪﹐眼看就要一把扣住我的腦門﹗…我立時一個後空翻﹐躲到管家的後面。我還是一派輕鬆地說﹕
「訶梨帝母﹑妳不要緊張﹐我只是個『造夢師』而已﹐是專門為別人製造夢想的人﹔哪怕妳不是人類﹐我也一樣可以辦到﹗…殷六奇現在已經長大成人﹐而且跟『吉祥天』一樣﹐得到了殊勝的榮華富貴﹗妳當年所有的『夢想願望』﹑皆已成真﹗」
話剛說完﹐我把這個討人厭的管家﹐一把推到訶梨帝母的面前﹐然後對她說﹕
「快點打開那個腦袋來嘗嘗吧﹖…裡面裝著的﹐就是妳記憶塵封幾十年來﹐依舊朝思暮想﹑『難忘的美味』﹗」
發 表 時 間 ﹕ 2006/06/26﹐ 14﹕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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