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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一家人﹐被叫去會議室開會﹐講解治療我父親的各種選擇﹐以及這些治則的風險﹑好處﹑副作用﹑過往的成功機率﹑與失敗的可能性。負責為我父親執刀的主治醫師﹐是號稱這個方面在台灣的權威…Well﹐至少大家是這樣口耳相傳的﹐至於到底是不是﹐就不知道了。~~這幾天下來﹐我好像也變得不太相信別人。

我覺得﹐當你自己最寶貝﹑最珍惜的東西﹐必須被捏在人家手裡﹐自己完全不能操控的時候﹐人們都會變得比較不可理喻地﹑懷疑周遭所有的一切。

『醫生呀﹐』﹐在我聽完他的講解之後﹐我問道﹕『你說有切除﹑血管栓塞﹑酒精灼燒﹑還有化學治療四種方式﹐那麼你建議我爸作那一種比較好呢﹖』

『我剛剛不是已經介紹了這幾種方式的利弊﹐還有成功與失敗的機率嗎﹖』﹐主治醫生好像有點不耐煩﹐語調有些提高﹔我母親偷偷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﹐很小聲地跟我說﹕『別跟醫生這麼衝﹐別忘記你老爸的命﹐到時候是要交到他手裡的。』

『可是我們又不懂﹐怎麼知道以我父親的病況﹐是切好﹑是塞好﹑是燒好﹑還是用化療比較好呢﹖』﹐我還是緊追不捨地問他。

『所以我剛剛已經把各種方式﹐過去的成功與失敗機率告訴你們啦﹖』﹐醫生還是重複一樣的話﹐然後看看他手上的鑽錶﹐不耐煩地說﹕『你們不用現在作決定﹐兩天之內再告訴我好了。』﹔話畢﹐便匆匆地離開了會議室﹐看起來表情有些悻悻然而不悅的樣子。

『兒子呀﹐虧你在外面混了這麼久﹐怎麼這點道理都不懂﹖』﹐父親對我說﹕『現在的醫生都不敢負責任﹐就是怕被病人告﹐所以作決定的事情﹐都是推給病人自己作主了。』

『對呀﹐都快四十歲的人了﹐怎麼還像是小孩子一樣﹐老是要找人吵架的樣子﹖』﹐母親跟著搭腔道﹕『這個醫生是我們千拜託﹑萬拜託﹐才特別安排到他替你爸看病的﹐你可千萬不能得罪他呀。』﹔在她的眼裡﹐我永遠是小孩子吧﹖可是不問個清楚﹐又怎麼能安心把父親的性命交給這個醫生呢﹖

醫生不相信病人﹐病人不相信醫生﹐這個世界﹑好像真的誰都不能相信誰了一樣。

『兒子呀﹐你讀書這麼多了﹐應該聽的懂主治醫生說什麼吧﹖』﹐父親問我說﹕『你覺得四種方法﹐那一種最好﹖』﹔他一邊問我﹑一邊握著我的手。我感覺我們兩個人的手﹐都在顫抖個不停。

我不敢作決定﹐我現在﹑連自己都不相信了。

~~~~~~~~~~

中午時候﹐我們一家人出去吃午飯﹐限於全民健保的規定﹐一旦申請住院手續﹐要外出就必須先跟護士站請假﹐而且只能出去四個小時﹕因為健保局不相信人民﹐怕我們閑置醫療資源﹐霸佔了一張床位。才走出護士站﹐我看到她眼睛紅紅地﹐往外面走來﹐還在微微的啜泣。

~~自從那天與她共進晚餐之後﹐就只有Smoking Break的時候﹐才偶爾見到她﹑順便跟她聊些瑣事而已。剛才﹐顯然她發生了些什麼事情。

『這麼巧呀﹖要不要一起去吃中飯﹖』﹐父親問她說。

她先是猶豫了一下﹐然後拒絕了﹔父親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的樣子﹐有時候他對於我有沒有女朋友﹑還有介紹女孩子給我的事情顯得太熱衷﹐往往讓人覺得﹐真不知道他是幫我找女朋友﹐還是幫他自己找女朋友﹖

『她常常去探病的那個病人是誰﹖她的男朋友嗎﹐你知不知道﹖』﹐在吃飯的時候﹐父親問我道﹔原來他也注意到了。

『那是她的哥哥。』﹐這個說法﹐是那天我們一起出去共進晚餐時﹐她教我的『標準說法』﹐我想﹐Little white lie won't kill anyone。

『噢﹐難怪她這麼傷心了。』﹐父親自己接著說﹕『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﹐我看她哥哥瘦不啦几的﹐好像病得很重。』﹔話畢﹐父親大概是想到自己前途未卜﹐自己嘆了一口氣。

『他之前先作過血管栓塞﹐不過不是很成功﹐所以疑似癌細胞開始轉移﹐在肝臟本處也開始復發。』﹐我解釋說﹕『我聽她說﹐醫生講的﹐不管是化療還是酒精灼燒﹑還是血管栓塞﹐它們都只是讓癌細胞感染的地方縮小﹐最終還是必須要將患部切除。』

『是噢。其實我之前也打聽過﹐切掉是最乾脆的方式﹔唉﹐乾脆切掉算了﹐跟它搏上一搏﹗』﹐父親說完開始沉思﹔我們三人用餐的情緒﹐也冷到了最高點。

接著她也進了這家牛肉麵店﹐在櫃檯點東西。我先看到了她﹐向她揮揮手打招呼﹐她過來禮貌地向我父母點了點頭﹑打了個招呼﹐我父親還是那副很滿意她的表情~~如果她一直是現在這種素雅的打扮﹐的確會讓人覺得她是那種宜室宜家﹑適合娶回家當好老婆的典型女子。

如果我爸媽有看過她在飛機上的那種吉普賽打扮﹐每邊耳朵各有六七個耳環﹐滿臉化妝起來像是吸血鬼的Smoking Make-Up﹔而且又知道她在國外﹐是作地下舞廳的DJ﹐一定會驚訝的連下巴都掉下來。

『一起坐下來吃飯嘛﹖』﹐父親對她說。

『不打擾你們用餐了﹐我是來買外賣回去的。』﹐她微笑地回答父親﹔然後她轉頭過來對我說﹕『Can we meet in the same steak house tonight﹖ The same time as that night﹖ I have some words to say.』﹐她故意用英文與我對話﹐顯然是不想讓我父母知道。

『嗯。』﹐我點了點頭。她禮貌地輕輕向我父母說再見﹐然後轉身拿了打包的東西就走了。

『兒子呀﹐這個女孩子我越看越喜歡﹐你要加把勁呀﹗』﹐父親瞇起了眼睛﹑滿是笑意的說﹕『就當是給老爸沖沖喜氣嘛﹖要不要我去隔壁跟她家人打聲招呼﹖』﹔如果能看到我現在的表情的話﹐一定是又急又尷尬吧﹖

我想﹑這個『Little White Lie』﹐可能會開始傷害某些人了吧﹖真要命。




圖﹕ From Google﹐中山北路一景。

發表時間﹕ 9﹕30 AM﹐ 2004/10/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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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henohyea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