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…我們現在開始準備降落了﹐請大家返回座位﹐把安全帶繫上…』﹐機上的廣播甫一播出﹐本來想要伸展筋骨的我﹐便被勸回座位上。
結果因為磅礡的雨勢﹐我所搭乘的這班飛機﹐竟然在半空中﹐盤旋了半個小時之多﹔坐在我身邊﹑那個裝扮看起來酷酷的﹐像是吉普賽女郎﹑而且面無表情的美艷女子﹐瞄了我一眼﹐一副『看吧﹐他們的話怎麼能信﹖』的表情﹔瞧了我一眼後﹐她又半閉著眼睛﹐哼著Liz Phair的新歌﹕
You may not believe in me﹐
But I believe in you﹔
So I still take the trash out﹐
Does it make me too normal for you﹖
I am extraordinary﹐
If you ever get to know me﹔
I am extraordinary﹐
I am just your ordinary …
Averaging everyday is in psycho…
『很有意思的歌詞呀﹐』﹐我不自主地跟她搭訕﹕『一個自命不凡而且特異獨行的女孩子﹐為了心愛的人﹐卻可以自甘平凡。』
『嗯﹐』﹐她眨了眨那濃密的長睫毛說﹕『如果我前夫也知道這個道理就好了。』
『唉﹐妳也別想太多﹐我也是聽到這歌詞的現在﹐才恍M大悟的。』﹔我突然想到幾年前離異的妻子﹐婚前也曾經是社團活動中風頭很健的核心人物。
所以﹐她淡然的臉﹐忽然破開地笑了。
『回去辦事情嗎﹖還是觀光﹖』﹐我隨口問道。
『他得了癌症﹐我回台灣看他。』
『我的父親也是。』
所以我們的臉﹐都一起黯淡了下來。
飛機才一著陸﹐輪胎『砰』地一聲﹑硬生生地就這樣碰上了地面﹐也許因為這場雨真的太大了﹐我甚至覺得著陸之後﹐飛機還有一些些打滑﹔不少人都嚇著了﹐有的乘客甚至還驚呼了出來﹔身邊的她﹐耳朵上六七個耳環﹐也顫抖得叮叮作響﹐她還緊張地握住我的手。
『…現在我們的飛機已經順利安全的降落了﹐謝謝大家搭乘本公司的班機…』
她輕輕罵了幾句﹕『Shit﹗這年頭誰的話都不能相信﹐順利個屁。』﹔剛剛正在對講機說那些話的座艙長﹐正好就走到我們旁邊﹐顯然聽到了她剛剛的抱怨﹐臉色很難看。
我幫她從頭頂上的儲存箱裡﹐搬下了她的行李。我對她說﹕『祝妳的前夫能順利康復。』
『也希望妳父親能早日痊癒。』﹐她也點了點頭﹑淡淡地回答我。
我們都希望彼此的祝福能夠實現﹐至少﹑我是這麼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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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攙扶著拄著枴杖的父親﹐走進了這間在台北市算數一數二的大型教學醫院。他的精神與體力各方面都還不錯﹐甚至於還會跟我說笑﹕『不好意思呀﹐兒子﹐這次沒去機場接你。』
『沒關係﹐現在中正機場的交通很方便﹐叫計程車或是巴士都很容易。』﹐我回答說。
當我們正在辦理掛號與住院手續的時候﹐他看了看巍峨而寬敞的大廳﹐突然說了一句話﹕『醫院跟機場﹐都是送往迎來的地方。』
我感覺得到他話語中的不安﹐於是緩和氣氛地打圓場說﹕『嘿﹐老爸﹐什麼地方都有人來來去去呀﹖你總不能進了餐廳吃飯﹐然後一屁股坐下來﹐賴著不買單出去吧﹖』﹔其實我自己說完以後﹐反而覺得更不對勁。發生了這類的事情﹐在這種氣氛之下﹐好像一團切割不開的濃霧﹐總是籠罩在所有發生這件事情的人們周遭﹐當人們越想用光亮去照清楚些什麼﹐卻更發現這團濃霧的濃密﹑遠超過自己的想像﹐反而比點著燈之前﹑更令人感覺不安。
父親把我拉到一邊﹐小聲地跟我說﹕『兒子呀﹐記得跟醫院櫃檯的小姐說﹐我們家是作生意的﹐不是那種退伍的老兵﹔我們有錢﹐用的設備呀﹑藥呀﹑還有打的針要用好一點的﹐再貴也沒關係。』
『老爸你不用擔心﹐現在有全民健保﹐不是以前那種要繳保證金的年代了﹐沒錢就給你停藥。』﹐我笑笑著說﹐心裡覺得父親實在真的太緊張了。
『小心一點還是比較好的。』﹐父親接著說﹕『我現在看電視﹐總覺得現在在台灣﹐政府都希望我們這些老外省人﹐死一個少一個好。』。我正想安慰父親的時候﹐他突然又說道﹕
『政府是不能相信的﹐什麼黨都一樣﹔當初國民黨﹐也是說過幾年就可以回去大陸了﹐所以我才離開家鄉﹐跟著搭船來的﹐後來﹐連我爸媽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。這年頭﹐誰的話都不可以相信。』
『誰的話都不可以相信。』~~又是這句話﹐早上剛下飛機時﹐才聽到身邊那個艷麗的吉普賽女郎說過。
猛然一抬頭﹐我又見到了那個女子。她已經換下了吉普賽的流浪裝束﹐身穿素雅的淡灰色連身洋裝﹐未施脂粉﹑耳環也都拿掉了﹐連秀麗的長髮都盤了起來﹔她推著輪椅﹐上面坐著個面容憔悴﹑眼睛半閉半醒的枯瘦男子﹐我想﹑這就是他前夫吧﹖
擦身而過的時候﹐她也發現了我﹐對我淡然的微笑了一下。
圖﹕ Vancouver International Airport﹐From Google
發表時間﹕ 04﹕55 PM﹐ 2004/09/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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