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萊傑帶著我去學校裡面搜尋資料﹕關於『天葬』的書面說明﹐在我成行之前﹐絕大部份都讀過﹐或是聽那位旅居海外的藏族長者介紹過了﹐但我還是虛應故事﹐在研究所的圖書館裡面忙了一個上午﹔下午的時候﹐還是萊傑替我解圍﹐說是要帶我去見她父親﹐才擺脫了普格德沁﹑以及其他想弄綠卡的人的糾纏。
到萊傑的家鄉﹐可不像在大城市裡面﹐搭個地鐵就到了﹕我們換了公車﹑馬車﹑甚至還騎乘髦牛﹐花了四五個小時﹐才到了她的老家。…此時夕陽餘暉﹐映在雪白山峰之後﹐紫紅色的雲彩暈開來﹐撒在亙古不化的雪巖上﹐倒有幾分人間仙境的景致。
我見到就在不遠之處﹐天際盤桓著本地特有的鳥隻﹕『禿鷲』。外地人戲稱牠們是『飛天的棺材』﹐而本地人﹑則當牠們是將亡者領入天堂的『聖使者』…這些禿鷲﹐也就是天葬儀式裡面的主角。
萊傑領著我進了她的家門…撲鼻而來的﹐是當地主要食物『青稞麵』的氣味﹔我正覺得可能打擾了他們用餐時間的時候﹐萊傑跟我解釋說﹐這不是給我們吃的『青稞麵』﹐而是給禿鷲吃的。
「牠們不是直接吃掉亡者嗎﹖難道牠們還要配青稞﹑喝酥油茶﹖哈哈﹗」﹐我故作幽默地打了個哈哈﹐但是萊傑立刻掩住了我的嘴巴﹐小聲地說﹕
「Dr. Q﹐這裡接近天葬台﹐可不能胡鬧﹗…寧可信其有﹑不可信其無﹐禿鷲是神的使者﹐是有靈性的﹗千萬不能開牠們玩笑﹑被牠們聽到﹗」…看來即使萊傑受了這麼多新式高等教育﹐但是自古以來的傳說﹐從小耳濡目染﹑已經在她的心裡生了根﹐是無法拔出的。我入境隨俗﹐兩手一攤﹐表示尊重本地習俗﹑不再多說話。
我當然早已知道這個典故﹕為了防止血跡四濺﹐施行天葬的『熱甲巴』﹐要在分割好的屍塊上﹐裹著薄薄的一層青稞麵團﹐據說屍體與青稞混合的『香氣』﹐是令這票『聖使者』難以抗拒的美味﹐這樣牠們才會將亡者連骨帶肉﹑吃個精光…若是亡者沒有被禿鷲吃乾淨﹐在當地習俗中是個凶兆﹐會視作亡者被天堂拒絕打回票﹐因而為亡者的家屬與熱甲巴﹑帶來不祥的噩運﹗
但是那特殊用途的青稞團﹐並不是藏民一般所吃的糧食…那裡面會添加熱甲巴們﹐代代相傳的『特殊配方』﹐這才能特別吸引禿鷲﹔也正因為如此﹐加上『沒被吃乾淨就會降臨噩運』的迷信﹐熱甲巴這個職業﹐才成為無法模仿取代的行業。
…我此行的目的﹐就是要取得這個配方﹕因為委託我的那個海外藏族長者那兒﹐也有許多『人』﹑需要被處理。
萊傑的家庭﹐有著鄉下人淳樸好客的民風﹐知道我是來作天葬研究的﹐也熱情地表示配合…當然﹑在我撇出一小箱的香煙﹑醇酒﹑以及一筆數目不算小的當地貨幣後﹐他們便更熱誠地招待我了。
我拿出錄音機與筆記本﹐看似隨性地問著問題﹐但是一直在那個『神秘配方』上面﹐想要套出些端倪。但那個配方﹐是熱甲巴們『吃飯的傢伙』﹐怎麼可能輕易外泄給別人﹖
好說歹說﹑我總算讓萊傑的父親﹐拿出那個神秘的配方給我看﹕他神秘地掩上了門窗﹐取出一個用蠟密封的小陶甕﹔他揮了揮手﹑示意我離開遠一些。他將裡面的液體﹐小心翼翼地盛出了一小碟﹐端出來給我看﹐那是個淡青色﹑氣味酸腥的濃稠醬汁…雖然我不是專業訓練過的香水師﹐但是作為『造夢師』﹐我的感官比一般人來得靈敏﹕我聞得出來﹐那所謂『神秘的配方』﹐只是酥油茶配上青稞糕﹐擺上幾個月後腐敗的味道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﹖我仿彿聽到遠處有鳥隻展翅的聲音﹐好像禿鷲們就圍在外面。我把我的想法告訴萊傑的父親…他仿彿吃了一驚的樣子﹐趕緊將那個配方﹐迅速地倒回陶甕﹐然後仔細地用蠟密封起來﹐這才鬆了一口氣說﹕
「Dr. Q﹐你是我女兒的貴賓﹐又對我們這麼好…我就老實告訴你『熱甲巴』的秘密吧﹗」﹐我幫萊傑的父親點了根煙﹐他緩緩地說﹕「這個配方﹑是幾千年前神明傳下來的﹕就算沒有血腥味﹐把它倒在活人的身上﹑那怕只是一兩滴﹐不管那個人離開西藏多遠﹐『聖使者』也會聞到氣味﹐去接引那個人『上天國』的﹗」
如果屬實的話﹐那麼這個『神的配方』﹐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﹐最恐怖的殺人武器了﹗
我離開那個村落的時候﹐順手將整甕的配方掉包帶走﹔當然﹑我是非常小心翼翼地操作的﹐要不然沾上一滴﹑自己立刻就會成了令禿鷲垂涎三尺的佳餚。…即使我已將那神秘配方密封﹐但在遠方的天際﹐始終可以看到禿鷲的身影﹐一路跟著我回到文明社會。
我完成對萊傑的承諾﹐用假簽証將她弄到美國去。不到兩週﹑她吊上了個碧眼金髮的年輕帥哥﹐離家出走了。我也樂的輕鬆﹐不必再擔負照顧她的職責﹐但此是後話矣…重要的﹑還是去拜訪那位經商成功的藏族老者。
「Q﹐這就是『熱甲巴』的天葬秘密配方嗎﹖」﹔我拜訪那位老者的時候﹐正好是午餐過後。他坐在餐桌上﹐把玩著我小心嚴密封裝在試管內﹑那淡青色的液體。
「是的﹑長老…根據一位天葬師告訴我﹐只要被這個液體濺到﹐不管離西藏多遠﹐禿鷲也會聞香而來﹑『執行任務』的。」﹔我現在的身份﹐變成他基金會的私人秘書﹐所以我對他恭敬地鞠了個躬﹐報告此行的見聞﹕「那麼﹑您要處理的屍體在哪裡﹖」
作生意就會有糾紛﹐生意作的越大﹑糾紛越多。我個人雖然並不介意﹑以殺人作為『解決糾紛』的方法﹐不過﹑這個老人﹐『糾紛』未免也太多了些﹔據我了解﹐這位老者﹑當年竊取了流亡僧侶的金銀財寶﹐如今才成就這樣大的事業的。他的願望也很簡單﹕就是希望神不知﹑鬼不覺﹐沒有人會知道他作過的骯髒勾當﹐所有相關的事物﹑都會被清理得一幹二淨。
我與老者的保鏢﹐從秘室裡運出了屍體…有些早已腐朽﹐可能死了超過十來年﹔這回他希望舉行『天葬』﹐還是出自於良心不安﹐懷疑那些死掉的僧侶降穢給他﹐導致他的健康情況一直不好。他堅持自己舉行祈禱儀式﹐口中一邊喃喃有辭﹐並且親手將那瓶神秘配方﹐噴灑在屍身之上。
老人的身手總不會很俐落﹕我見到他不小心﹐將那淺青色的液體﹐沾了幾滴在身上。
個頭足足有半個人高的禿鷲們﹐降落在屍體堆放的地方﹐立刻狠狠地大塊朵頤一番…其中有兩隻鼻子比較尖的『聖使者』﹐似乎聞到了老者身上的氣味﹐開始打量著這具『會動的大餐』﹐姍姍地向老者走了過來…但那位老者﹐似乎還沒察覺到異樣。
「對了﹐老先生﹐您午餐吃的是什麼﹖」﹐我突然沒頭沒腦地﹑問那位老者一個問題。
「跟以前一樣﹕我吃不慣老外的食物﹐還是吃家鄉的酥油茶與青稞餅﹑配一些羊肉串…Q﹑你忽然問這個作什麼﹖」﹐老者對於我的疑問﹐也不以為意﹔過了幾分鐘﹐他見到『聖使者』自遠方紛至﹐開心地微笑了起來。
「西藏不愧有『香格里拉』﹑人間仙境之稱…老先生﹐也許您也該回家鄉探望探望。」
「好哇…等這回事情處理過後﹐我倒真的很想回去看看。」
話畢﹑那位老者不經意打了個飽嗝…那濃郁的氣味﹐混合著酥油茶﹑青稞餅與羊肉串的酸腐氣味﹐讓所有的『聖使者』們﹐都停下來盯著他看…
發 表 時 間﹕ 2006/09/04﹐ 21﹕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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