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幅書法﹐是費城的師兄J﹐在天津進修針法時﹐巧遇一位書法名家得來的。我坐在位置上﹐等待下一位病人的時候﹐瞧著瞧著﹐忽然領悟了些道理﹐之前困擾我的一些事情﹐豁然開朗。
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句話﹐語源來自金剛經﹐號稱能斷一切煩惱﹔金剛經的開經碣語﹐是唐朝的武則天寫的。
作為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女君王﹐不是那些網路上自稱女帝﹑公主的傢伙﹐連她都覺得這是能斷一切煩惱﹐不管如何﹐你非得參考看看看。
我曾經是佛教徒﹐金剛經也曾經到幾乎可以背誦的程度﹐自然是讀過的。這句話可以說是金剛經的總訣﹐它的表面意思是說﹕
拋開一切被制約的﹐才能發掘由衷的自我。
道理聽起來很簡單﹐但操作起來﹐實在難得不得了。
我初看那帖書法﹐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﹐但陪同J到這個中國商品雜貨店﹐見到他英雄所見略同地﹐抽出一柄也同時抓住我眼光的長劍﹐我忽然通了一半﹕
這家店裡面的商品琳琅滿目﹐為何我們只看到兵器﹐而且只見到這柄長劍﹖因為我們習武﹐而且性格比較含蓄﹐所以不喜歡裝飾太華麗的劍。
我領悟到的另外一半﹐則是J開口說到一個不相干的武術經驗﹕
「老弟﹐你對於感情﹐實在不要太執著﹔就好像拿著一柄劍打架﹐你反而會因為怕武器被奪下﹐因而綁手綁腳的。其實憑你的身手﹐沒有劍在手上﹐依舊有劍法﹐照樣可以把對方活活打死。」
這當然是個比喻。
如果你覺得﹐手裡拿了把劍﹐那麼對敵的時候﹐就一定要用那柄劍來殺敵﹐而不能用你自己的手腳﹐甚至自由運用週圍的物事﹐那麼﹑你的意念﹐就被那柄劍給束縛住了。
這就是有所住。白話文來說﹐就是有所執著﹐覺得應該要用一個固定的模式﹐才能解決問題﹐或是製造讓自己心安的自信﹐不然就會覺得怪怪的。
所以就好像分析武功路數一樣﹐我想到了一些人﹕
返台的時候﹐我跟P在這裡見面。她是個超級美女﹐但說話時有個顯著的習慣﹕她很喜歡提及認識某某人﹐或OO﹑或XX之類的﹔那些人未必是有錢人﹐有些也是名藝術家之類的人物。
另外一本著名的佛經﹑楞嚴經裡面﹐彌勒菩薩曾經說過﹐他前世之時﹐好遊族姓﹐也就是很喜歡與上流社會的人交往。
這就是P有所住的地方﹐她很執著這個東西﹔我認識她其實不深﹐她或許也以為﹐我只是另外一個﹑只會盯著她的腿看的男人﹐其實我看女孩子﹐通常只會專心地看著眼睛﹐如果我會看腿﹐也只是怕對方出腳攻擊我（武術家的習慣）。
好遊族姓﹐當然只是個行為的表相與規律性﹐因為我沒有跟P交往過﹐所以就無法挖掘更深入的東西了。
回台灣的時候﹐我另外新認識了一位風趣的男士﹐照片的玩意兒﹐還是他很海派地作人情﹐送給沈家老母的。
職業是學術界的他﹐在聊天的時候﹐很喜歡提自己常常出席許多的國際會議﹐而且有空時﹐會在會議之外﹐安排自助旅行去國外﹐享受著悠閑而有品味的假期﹔我有些覺得小小不舒服的地方﹐是他會諷刺我不懂生活品味﹐只會埋頭工作﹐而且曾經問我是什麼省籍﹖以及間歇聊到﹐對於台北人的一些負面印象（其實我覺得我早已是紐約客﹐不是台北人了）。
對於自己出身未必是那麼崇高的意識感﹐就是他有所住的地方。他見到了老同學﹐興奮之餘﹑也想報告自己修煉的進度。連K都私下跟我說﹐她覺得大哥變了。
I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女人﹐因為她是我前妻。即使我後來作為一個吃女人飯的大夫﹐見識過了許多漂亮的女性病人﹐離婚後交往的女朋友﹐至今我還沒有見到﹐我身邊的女性朋友﹐美貌﹑身材﹐有人能夠超越她的。
不過I也是我見識過﹐不愛化妝打扮女性的前三名。她常常不化妝﹐梳個馬馬虎虎的馬尾﹐穿著也很隨便﹐緊緊包著上半身豐滿的事業線﹐以及刻意用鬆垮的褲子﹐遮掩住她的美腿與小蠻腰。
我去年曾與她深談過﹐她說到﹑因為長得漂亮﹐成長的歷程中﹐女孩子不愛跟她作朋友﹐怕她搶了風頭﹔男性朋友想佔她便宜﹐多於欣賞她專業的才華。所以這是她有所住的地方﹕她渴望別人欣賞她的才華﹐所以一點世俗的美人心機詭計﹐都不肯使用﹐純真如我當年認識她高中時期的模樣。
她一絲不苟﹐就好像實驗室裡面的科學家﹐嚴格控制住自變項﹑應變項的關聯性﹐不讓她的美貌﹐混雜入她日後獲得肯定而成功的內容裡面。所以我很疼惜她﹐一直奮鬥得很辛苦。
這個車站附近﹐住了一個天平座的女人M﹐她開啟了我一些想法﹐讓我想要改變一些東西。老實說﹐雖然曾經迷戀過她﹐不過我不是很深入了解她。
如果我要瞎掰﹐她有所住的東西﹐我會說﹑她跟另外一個天平座的女子K﹐正好是天平的兩端﹕她們有類似的家庭背景﹐尤其是來自男性長輩親族的經驗﹐因此不是很相信男人的承諾﹐她們用兩種相反的方式﹐實驗性地去證明﹐世俗所約束的規則是有問題的。
所謂世俗所約束的規矩﹐包括外貌﹑學歷﹑家世﹐以及道德性（Political Correct）所帶來的優勢。
M選擇刻苦地執著﹐然後親眼見到規則的衰敗﹔K選擇玩世不恭﹐挑釁地衝撞世俗的規則﹐以證明規則之不可靠。
另外一個J﹐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﹐他呈現對自己非常有自信的樣子﹐但其實我知道﹐他對於自己學歷不高﹐非常地介意﹐跟費城的J一樣。
三國演義裡面說﹐形象看起來很粗魯的張飛﹐其實是個非常禮賢下士的將軍﹔反倒是印象中溫文爾雅的關羽﹐是鄙視讀書人的人。
這兩個J﹐是我在紐約最親密的朋友﹐因為我好像有個學歷的樣子﹐而且我是帶著長劍的男人﹐欽點的掌門人﹐所以他們對於我﹐有些敬畏的眼神。
他們有所住的地方﹐就是太迷信權威這種東西。而他們覺得我這個老弟﹐值得交個朋友﹐是因為他們也了解﹐我並沒有濫用我的優勢。
所以我領悟到﹐我自己有所住﹐而無法順其自然﹑自由自在生其心的地方﹐是因為我太喜歡自己優雅的身影。
我不喜歡當無賴﹐所以我不會挽留離去的女孩。我喜歡當被崇拜的對象﹐所以我才會呈現好師傅﹑好大夫的樣子。我看起來在教學﹑治病上盡心盡力﹐只是因為我好勝﹐喜歡作出令人驚艷的效果而已。我喜歡跟美女交往﹐因為我覺得帶出去很稱頭﹐管她愛不愛我﹐是不是我女朋友。
講得好聽﹐是我重視榮譽感﹐另外的說法﹐是我非常介意自我的形象。我一直選擇當個世俗定義的超級好人﹐女孩子當然也會給我好人卡﹐初次見面的朋友﹐也會覺得我有層奇怪的距離感﹐因為﹑我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聖人。
電影魔鬼代言人裡面﹐扮演撒旦的Al Pacino﹐有句名言﹕
Vanity﹐is definitely my favorate sin.....虛榮是我最喜歡的罪。
許多主內的兄弟姐妹﹐招我去他們的教會受洗﹐但是因為我覺得天主教的義大利氣質比較優雅﹐所以拒絕了他們。
所以﹐我要拋掉的制約﹐就是名為自戀的長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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