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般無聊的午後

曾經有學生問我﹐武術打鬥時﹐最困難的是什麼﹖我回答說﹐打架這種事情﹐50%是真實的實力﹐另外50%﹐其實是心理上的「有所恃」。所以有些武術家﹐會練些耐打的硬功夫﹐像是鐵布衫﹑金鐘罩之類的功夫﹔也有人會練一些打人的硬功夫﹐例如鐵沙掌﹑鷹爪功之類的。

你以為自己被打也不會受傷﹐打到了別人﹐別人也會因為劇痛而認輸﹐而不再威脅你。就因為這麼一點點有所恃﹐你的自信卻可以放大百倍。武術界有句大家都知道的俗諺﹕「藝高人膽大」﹐其實它還有一句下聯﹐叫做「膽大藝更高」。…所謂的有所恃﹑膽子﹐修辭學的光譜上﹐就是現代人所謂的自信﹑愛自己。

對於沒有時間練出這種功夫的人﹐我會建議他們﹐如果真的必須在街頭打架﹐那麼手上抓個東西吧﹖因為人的心理﹐即使只是一只筆﹐你自己也會安心一些﹔而且即使一只筆﹐你的敵人﹐也會關注於那個銳利的筆尖。

即使是10歲就開始習武的我﹐已經是掌門人的人﹐我也不敢100%說﹐我可以從心所欲地對付任何敵人。所以我也必須有所恃﹐即使那未必是挨打的苯功夫﹐或是打人的粗魯功夫﹐還是只是抓只筆而已。

或者用比較軟性的比喻吧﹖在中醫界﹐許多同行﹐即使行醫數十年﹐還是會像是衣櫃裡面少了一件衣服的女人一樣﹐總是覺得少了一個超級秘方﹐可以治癒所有同類疾病﹐古傳千年﹑但就是自己不知道的藥方。

即使那個大夫﹐已經行醫數十年﹐也一天到晚﹐跟病人﹑跟自己強調「對症下藥」的重要性﹐但還是會有不安全感﹐總希望自己的醫術不會出差錯。

因為根本的問題﹐在於人性﹑畏懼於未知﹐畏懼於不確定的東西。所以當自己有些優勢可以壯膽﹐而且一直依賴﹐靠這個方法就能克服問題﹐那麼久而久之﹐就更沒辦法放掉了。

我必須承認﹐讀了妳寫到「女人長得漂亮是優勢﹐活得漂亮是本事」這句話時﹐我心裡有邪惡的得勝快感。因為我一直自卑於自己不好看﹐所以專注於鍛煉許多其他的本事。…但我要告訴妳﹐我所體會的﹐也不是這麼膚淺的事情。

我也曾經讀過﹐一個20幾歲的人﹐自誇自己是台大﹑哈佛畢業的﹐是一個漂亮的履歷﹔但到了40歲還在講自己是台大﹑哈佛畢業的﹐卻沒有作出些成績﹐那麼就是個笑話了。這大概跟妳所說的﹐是類似的涵義﹐只是從外表變成了學歷。

那麼有了其他的﹐例如Polishing you resume（更棒的履歷表）﹐就真的是所謂活得漂亮的保證嗎﹖

最近幾年﹐我在許多領域都遇到挫折﹐不過我也遇到了一些不錯的朋友﹐遇到一個奇妙的女子﹐教會了我一些道理。我用我自己的語言﹐來告訴妳我學到的事情﹕

如果放棄了擂台﹐那麼就不會有敵人﹔如果放棄了天下第一劍的頭銜﹐那麼就不會有挑戰者。

以外貌自豪固然未必可取﹐但以生活精彩來奪人目光﹐也未必是解決之道。乃至於﹐讓自己多些什麼興趣﹑嗜好﹑經歷﹑本事﹐都未必可以平撫自己心靈的不安。

我在紐約的中央公園﹐見到一些拉遊客的馬車﹐那些馬兒被裝飾得很華麗﹐帶著遊客逛街時﹐步履輕盈而優雅﹐贏得許多觀光客的讚嘆。

我發現它們的眼睛旁邊﹐都有一對遮蓋左右視線的黑眼罩。我曾經問過那些馬夫﹐裝置那個東西的目的是什麼﹖馬夫回答我說﹐裝了那個東西之後﹐當馬兒行進時﹐它們只看到前方﹐不會被週圍的車輛驚嚇到。

寫了這麼多﹐我要回答妳的答案﹐其實也是我自己最近的領悟﹕妳不要跟任何人比較﹐不論是督促自己的比上不足﹐或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比下有餘。不論是外表﹑資歷﹑經濟能力﹑伴侶都是。

妳只要確定﹐自己可以比去年的自己﹐進步一點點就好了。我所謂的進步﹐當然也不是以上提及﹐那些世俗間互相衡量的事物﹐而是﹑妳有沒有更開心﹖

我的劍藝﹐在幾年前有重大的進步﹐就是因為我不再持劍﹔現在的我﹐不論拿任何兵器﹐或是徒手的功夫﹐全部都是劍法。…剛剛將劍丟到一邊的時候﹐我也覺得畏懼﹐因為我失去自己有所恃的東西﹕我自豪自己最好的武術項目﹐就是劍法。

沒有擂台﹐妳就沒有敵人﹔沒有週圍的車輛的驚擾﹐妳自然可以步履輕盈﹔手中無利劍﹐妳就可以草木竹石﹑甚至指掌肩肘﹐皆可為劍。…沒有優勢﹐妳自然也不會有劣勢。

這就是我開給妳的藥方﹐請查收服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