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與小茵所偷渡的這艘貨輪﹐是註冊在某東亞經濟大國之下﹐目的地是該國北部某工業大港﹐約莫需要三﹑四日的航程。時值初冬﹐今年的雪季又來得特別早﹐若是遇著冰封﹑雪暴﹐或許還得延宕些時日。
因為我在岸上接頭的人﹐已打點好一切﹐『福靖船長』不但對我與小茵特別禮遇﹐還要求大副讓出臥艙給我們。…不過我觀察到﹐發現包括二副﹑輪機長﹐甚至正副船長﹐在第一晚時﹐都是窩在C層底下的一般船員室過夜。可見這組船務人員﹐都是偷渡買賣的慣犯。
對我而言﹐這樣無寧也是比較安全的﹕即使帶著弱不禁風的小茵﹐要應付海上常見的黑吃黑喋血事件﹐我自信也還應付得過來﹐但總希望多一事﹑不如少一事。既然福靖船長﹐自己也是黑底子﹐自然不會橫生事端﹔而偷渡買賣﹐可以作到一船子的人都參與﹐可見已經作出口碑﹐那更不會亂來了。
令我介意的﹐反倒是其他四個房間的偷渡客。
從昨晚子夜上船後﹐我一直沒見到他們﹔現在整個白天﹐我也發現他們深鎖房門﹐完全沒有出來﹐甚至連艙門上僅有的小圓窗﹐都刻意被噴漆噴得烏七抹黑的…遠遠望去﹐仿彿一只烏亮黝黑的眼睛﹐盯著來往經過的人。
「嘿…Tachibana桑。」﹐我遞了根煙﹐給一位滿嘴黃牙的老水手﹐隨即為他點上。他是本船的輪機長﹐跟這位福靖船長一起作這『特別的貨運買賣』﹐也將近十年了。
「你房裡的客人﹐是什麼來歷﹖」﹐我還刻意使用他九州家鄉的方言腔調﹐與他開門見山。
「這個嘛﹖Q桑﹐雖然咱們是老鄉﹐但是有些事情﹐還是別問比較好…咳﹗咳﹗…」﹐Tachibana似乎被煙霧嗆到﹐夾雜著濃痰滾動﹑混濁的咳嗽聲﹐他簡直連肺都要給咳了出來。
「保重呀﹗老鄉。」﹐我故作關心狀﹐拍了拍他的背﹔這才發現幾聲咳嗽﹐已經令他汗透重衫﹐顯然﹑Tachibana患了什麼隱疾﹐健康狀況不是頂好。於是我動之以情說﹕
「Tachibana桑﹐這趟買賣作完﹐你該好好休息一陣子吧﹖去醫院作個檢查什麼的﹔不是我觸你霉頭…唉﹑你簡直要把肺都咳出來了﹗這樣不妙呀﹖」
「作為男人的意義呀…」﹐Tachibana嘴裡還是沒閒著﹐將半根煙狠狠地再吸了深深一口進去﹐像是要鎮壓剛剛的咳嗽一樣﹔他拍拍欄杆﹑接著說﹕
「說來蠻巧﹐這艘『木乙丸』﹐是我三十年前﹐剛進公司服務的第一艘貨輪﹔現在也跟我一樣﹐也老了。」﹐他望著遠方的夕陽﹐緩緩地說﹕「男人像船一樣﹐默默地﹑命定要承載很多笨重的東西﹐然後被挖空﹐並且在這些週而復始﹑無聊的輪迴中﹐慢慢地腐蝕掉。」
「家計很重嗎﹖」﹐我聽到弦外之音﹐福至心靈﹑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大鈔﹔Tachibana半推半就﹐還是收了我那疊大鈔。
他尷尬地笑了笑說﹕「老鄉﹐我真的只是偶爾感慨發牢騷﹐不是故意這樣敲你竹槓的。」﹔接著﹐他從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把鑰匙﹐張望了一下左右﹐在確定附近沒人之後﹐小聲地跟我咬耳朵說﹕
「以前福靖船長要我讓的﹐通常也是跟老鄉你一樣的偷渡客…不過﹐這回我房裡『住』的﹐卻不是這麼一回事﹔」﹐Tachibana的聲音更小了﹐言語間帶著緊張﹕「這回船長在我房間裡安排的﹐是一具棺木。…他並沒有讓我們船員幫忙搬﹐都是岸上一票沒合作過的生面孔運上來的。我遠遠地看到﹐一共有四具。」
「走船三十多年﹐我也見過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﹐所以已經學會掩目而過﹑明哲保身之道。」﹐Tachibana雖是老粗﹐但一臉真摯地對我說﹕「哪﹑Q桑﹐這是我房間的鑰匙。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﹐就請自便吧﹖可別被別人發現就好。…Q桑﹑我看你也不是普通人﹐當然﹑我也不想過問你的身份﹐或是要作些什麼事情。總之﹑小心吧﹖」
「嗯。」
與Tachinaba分手前﹐我又塞了些鈔票給他。當然﹑這是他心底卑微的願望之一﹐我作為『造夢師』﹐理應為他實現。
當你聽到『白天完全沒有動靜﹐四個房間裡面的四具棺材』﹐你會直覺聯想到什麼﹖…如果你想到的東西與我一樣﹐那麼你就能理解﹐我看著夕陽即將西沉﹐心裡有多麼地著急。
四具棺材裡面﹐也許都是空的﹐也許只是裝了一般的毒品﹑槍支等違禁品﹔不過﹐我還是決定親自查證。正當我由上層樓梯﹐悄悄走到二樓側甲板﹑輪機長臥室前時﹐赫然發現福靖船長﹐就斜倚在房門邊﹗
「Q桑﹑散步嗎﹖日本海的日落很美吧﹖」﹐福靖船長的小眼睛﹐瞇成細細的一條線﹐似乎想瞧出我的企圖。
當然﹐這是徒勞無功的…從我的易容面具﹐從我身心都戴上的易容面具﹐任何人﹑都看不出我在想什麼。
大概經過了半分鐘吧﹖像是轉換氣氛﹐他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﹕
「Q桑呀…我看你也是個有趣的人﹐請教你個有趣的問題吧﹖」﹔…我微笑點頭﹐示意他說下去﹕
「很久以前﹐有隻蝙蝠很寂寞﹐所以想多交些朋友。當牠到鳥類那邊﹐鳥兒說﹕『你有四隻腳﹐所以不是鳥類。』﹔但是當牠到老鼠那邊呢﹖老鼠跟牠又說了﹕『你會飛﹐所以不是畜類。』」﹐福靖船長不懷好意地笑著說﹕
「Q桑呀﹖你說這蝙蝠﹐該算是禽鳥類呢﹖還是畜類呢﹖」……看來﹑我心中的懷疑是對的…那棺木裡面﹐的確裝著不尋常的物事﹔與其說是『蝙蝠』﹐不如說是為大家所知悉的『吸血鬼』﹗
夕陽即將西沉﹐與其說晚霞染如胭脂﹐不如說今天的天際﹐紅得像是自喉頭動脈﹑噴涌出的鮮血一樣。…我暗自握住了隨身攜帶在衣袖內的武器﹐隨時準備應戰﹔當這抹晚霞都昏滅之時﹐便是血戰的開始﹗
「福靖船長﹐您真愛說笑﹔」﹐我還是故作鎮定﹐繼續談笑自若﹕「這蝙蝠屬於飛禽﹑屬於走獸﹐那又如何﹖您還真是愛天馬行空地亂想呢﹖」
「不﹑不﹗這可是很嚴肅的問題呢﹖咈咈…」﹐福靖船長的手﹐已經偷偷摸到門把邊﹐顯然想要打開輪機長臥室的門﹐釋放躲在裡面的邪物。
「因為根據《創世紀》﹐如果蝙蝠是禽鳥﹐我必須蒐集『七公七母』﹐那我還差五對﹔…但如果是畜類的話﹐那也是『不潔淨的畜類』﹐我得放掉一對才行﹗」
什麼﹖…福靖船長原來也是替『方舟教會』蒐集物種的人﹖﹗
在我震撼悸動之餘﹐福靖船長把握了機會﹑打開了艙門。…一條鬼魅般的黑影﹐剎那間向我飛撲而來﹗
發 表 時 間 ﹕ 2007/12/15﹐ 23﹕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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