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尼是隻混血狗﹐大概是黃金獵犬與杜賓犬的融合﹐記得母親說過﹐當初從狗園抱來東尼的時候﹐還看過東尼的爸爸﹐它可是有血統證明﹐贏過幾次比賽的名種犬呢﹖
東尼剛抱回來的時候﹐我年紀還小﹐所以對東尼的印象不是很深刻﹔母親回憶說﹕「東尼很有教養﹑很有靈性﹐是很乖巧的狗。而且它有潔癖…我們一般不是會直接把吃的東西﹐丟到地上給寵物嗎﹖東尼就不一樣﹐如果你不把食物裝在一個容器裡面﹑放在它面前﹐它是不會去吃的。」
「是哦﹖」﹐我一邊隨口回答著﹐一邊收拾等等要丟掉的垃圾…那些是我們家最近養一隻寵物小黑﹐『走』了以後﹑剩下來的。
「那時候妳還小﹐所以不記得了﹔有一次我帶妳去公園玩﹐妳硬要拉著東尼去草坪裡面跑﹐可是它怕自己的腳掌被泥土弄髒﹐所以總是挑水泥地﹑柏油路走﹐結果它就趴在那裡抗議﹐妳拉它不動﹐結果還去還用力打它﹗但是東尼很乖﹐它也不反抗﹑也沒有吠妳﹐只是任由妳打罵。」
「妳看﹐這是那天我幫妳們照的相片。」﹐母親從老舊的相片本裡面﹐找出了張泛黃的照片。
「是哦﹖我竟然作過這麼惡劣的事情﹖」﹔我吐了吐舌頭﹐對於聽話乖巧的東尼感到歉意。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粗心﹕我從來沒發覺到﹐以前小時候牽東尼出去散步的時候﹐它總是只走乾燥的水泥地﹐而且不喜歡跟小學生時候的我一樣﹐愛去踏雨後積水的小窪﹐看著水花四濺。…我那個時候﹐還覺得這隻狗真任性呢﹖
「東尼也算長壽了﹐很少有狗可以活到二十幾歲的﹔以人類來說﹐已經是百歲人瑞級的了。」﹐我搭著腔說。
「嗯。」﹐母親嘆了口氣說﹕「養了這麼多隻狗﹐我最懷念﹑也最遺憾的就是東尼﹔它在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﹐竟然在晚上離家出走…它可能也是怕我會難過﹐不想見到我傷心﹐所以自己跑到大家找不到的地方去﹐孤零零地死去吧﹖」
母親還在端詳著那些東尼的舊照片﹐我隱約看見她泛著淚光﹐我的心也跟著糾了起來﹔母親一直是外表堅毅﹐但其實內心是蠻多愁善感的人﹐我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﹐於是跟她說﹕
「阿偉有認識專業養狗的﹐我跟他講好了﹐明天就去牽一隻馬爾濟斯來…媽﹑我跟妳說哦﹖這種小狗很好養很可愛哦﹖…」
「不要了﹐我不想養狗了。」﹐母親用肯定的語氣說﹕「幾十年下來﹐每次養狗﹐都是從小養到死。看著它們死﹐又難過個半天﹐然後再養下一隻來代替…我已經累了﹐沒力氣﹑沒心情再養下去了。」
母親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﹕「阿偉是誰﹖妳新交的男朋友是吧﹖」﹔被母親這樣瞧著﹐我忽然有些心虛﹐點了點頭。
「妳也長大了﹐我一向也沒有限制過妳什麼﹔不過一個女孩子家﹐談戀愛談太多﹐一個接著一個的談﹐心會野掉。」﹐母親淡淡地說﹕「也許這個比喻不是很好﹕不過我養了這麼多狗﹐我發現﹑感情這種事情﹐是根本不能用『代替』的方式來撫平解決的。」
我仔細地咀嚼著母親的話。
母親整理好寵物小黑的遺物後﹐接著說﹕「等等開車出去﹐燒完小黑的東西後﹐順道載我去接妳月娥阿姨﹐我約好要跟她去看『大厝』。」
「什麼『大厝』﹖」﹐我問母親說。
「就是人走了以後要住的地方啦﹗」﹐母親忽然故作開朗地說﹕「我跟妳月娥阿姨﹐最近想去找個靈骨塔的位置。這種事情﹐作子女的也不好意思跟老人家商量﹐還不如我們自己先準備好身後事﹐也讓妳以後不會麻煩。」
「媽﹑不要說這些嘛﹖妳身體好好的﹐這樣太不吉利了﹖﹗」﹐我心頭忽然覺得酸酸的。
「我小的時候在鄉下﹐我阿嘛也是自己先準備好一個自己將來要住的『大厝』﹐然後用紅布遮起來﹐就擺在大廳旁邊﹐那個棺木﹑還是我大伯﹐特別去柳州挑來的呢﹖」﹐母親想起過去的事情﹐還微笑地說﹕「那時候﹑我還天天幫我阿媽撢棺材上的灰塵﹐阿嘛還誇我孝順呢﹖」
母親溫柔地幫我拭去眼角的淚水﹐淡然一笑﹐摸摸我的頭安慰我說﹕「其實我聽我阿嘛說﹐自己先準備好『大厝』﹐反而可以多福多壽哦﹖像我阿嘛﹐就活到九十歲呢﹖」
「媽﹑我愛妳。」…越是聽到母親溫暖的語氣﹐我越是覺得心頭酸楚﹐不由得抱緊了她。
「小三八。」﹐母親只是覺得好笑吧﹖一直輕柔地撫著我的頭髮。
發表時間﹕ 2006/05/15﹐ 01﹕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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