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節將盡…胤傑又拿到一個沒有寫著地址﹐只有署名『聶胤偉收』的包裹﹐他知道﹑又是二弟的前妻凱麗寄來的。
自從他的二弟與弟妹離婚之後這七年來﹐家裡一年中總有好幾天﹐也許是情人節﹑還是過年節慶的日子﹐也可能是他們兩人的結婚紀念日﹑離婚紀念日﹐亦或是兩個人的生日當天﹐不定期地﹑凱麗便會悄悄地送來這麼一件東西。
胤傑常常想﹐如果自己是二弟胤偉﹐每當稍稍可以忘卻情傷﹑跟那個女孩子的時候﹐對方就會捎信來提醒著她的存在﹐與曾經佔據過的那點點滴滴﹐不禁搖搖頭…女孩子由愛生恨的力量﹐的確很可怕呀﹖
「這次是DVD吧﹖」﹐胤傑掂了掂這件包裹的大小重量﹑這麼想著。這些年來﹐包裹裡有時候是厚厚的一疊照片﹐附上等量齊觀的信紙﹔有時候是一捲半小時﹑一小時長的VHS錄影帶卡匣…現在科技畢竟是進步了啊﹖最近的一兩年﹐寄來的則是預先錄製好﹐用電腦燒出來的光碟片﹔不過有時候也會復古一下﹐夾帶著胤偉與凱麗兩人以前交往時互通的情書﹑與親密合照。
裡面的內容﹐胤傑大部份都看過了﹕差不多都是凱麗如泣如訴地﹐責備著胤偉的狠心﹐怎麼能忘記往日甜蜜的時光與誓言﹖尤其胤偉與凱麗﹐是從中學時代就開始交往的『High School Sweet Heart』﹐小倆口經歷了十多年的愛情長跑﹐一一熬過了兵變﹑遠距離的隔閡﹑工作壓力的考驗﹐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在一起。…可是婚後沒兩三年﹐胤偉說變就變﹐跟一個酒店的年輕美眉姘上了﹐硬是鬧著要離婚﹗連自小兄代父職﹑拉拔他長大的胤傑也勸不動。
即使是胤偉本人﹐見到來信總是千篇一律的內容﹐大概也看得膩了吧﹖…作哥哥的胤傑﹐未必知道弟弟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﹖不過玩世不恭的他﹐冷眼旁觀這兩個人家家酒式的戀情﹐只能苦笑。
「胤偉﹑凱麗又寄東西來了﹐我先放來看囉﹖」﹔胤傑胤偉兩兄弟﹐感情一直很好﹐連身材size也相同的他們﹐衣服鞋子都會互相穿來穿去。離婚後的胤偉﹐也許是自知理虧﹐所以主動放棄了所有的財產﹐全部都留給凱麗﹐胤傑也是義無反顧﹑二話不說地﹐收留了自己頹廢喪志的弟弟這麼些年。
…胤傑也不管胤偉在不在場﹐便兀自地放了DVD來看。
『來呀﹑來呀﹖凱麗﹗…抓不到﹑抓不到﹗』﹔胤傑看著搖晃的畫面﹐應該是胤偉拿著錄影機﹐跟凱麗在白牆青頂﹑Santorini的城垣間追逐著。…這次DVD影片的內容﹐是兩人在希臘蜜月旅行的剪影﹕一望無垠的愛琴海邊﹐一對白色衣著的壁人﹐穿梭在碧海藍天﹑海天一色﹐依山傍水的山城上﹐盡情的嬉戲﹐像是兩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似的。
「這兩個永遠長不大的老小孩﹗」﹔胤傑看得無聊了﹐於是就著外面滂沱的雨勢﹐點了根煙來抽。…這些年下來﹐凱麗雖然從來沒有直接到聶家堵人﹐也沒有打電話騷擾﹐不過她電影剪接的技術﹐倒是越來越有專業水準了。這二十幾分鐘甜蜜溫馨的畫面﹐恐怕比任何潑婦罵街式的控訴﹐更能激蕩起胤偉潛意識裡面﹐深深的愧疚感吧﹖
最後一幕﹐是凱麗穿著一套樣式有些老舊﹐碎花點圖案的洋裝﹐表情像是流盡眼淚一樣﹐對著鏡頭淡淡地說﹕「胤偉﹐還記得這套你買給我的衣服嗎﹖你跟我求婚的時候﹐我穿的就是這一件﹔你又記不記得﹐七年前去區公所簽字離婚﹐我穿的也是這件呢﹖…胤偉﹑我對你的愛﹐至死不渝﹗」
然後﹑影片的畫面就停格在這兒﹐將近兩三分鐘﹑都沒有變化。不知道為什麼﹐這種沒有愛﹑沒有恨﹐只是靜靜地陳述一件事情的凱麗﹐明明還是這麼樣的一個美人﹐卻看起來比任何驚悚電影還恐怖。
連一向大而化之的胤傑﹐看的都有點心底發毛了﹐於是摸索著不知滑到沙發哪裡去的遙控器﹐想要把這個有點令人生畏的停格畫面結束掉。胤傑心裡一急﹐反而不小心﹑將手上這不知道抽到了第幾根的煙頭捻斷﹐斷落的煙頭﹐燒著了小牛皮製的沙發。
「Shit﹗」﹔胤傑急著要將煙頭掐熄。正當他低頭處理沙發的傷痕時﹐電視的畫面﹐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﹐接著播放的﹑是另外一個女孩子的畫面﹕
「聶胤偉﹗我是凱麗的妹妹凱君﹐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﹐應該還記得我吧﹖」﹐畫面裡面出現的女孩子﹐跟凱麗有些神似﹔胤傑倒是記得她的﹐她是胤偉的『前小姑』﹑凱君。
「我姐姐在被你逼著簽下離婚協議書之後﹐就一直鬱鬱寡歡…六年前的今天﹐也就是你們離婚一年後的當天﹐便上吊自殺了﹗」﹔胤傑聽到這些話﹐如晴天霹靂般地驚訝震撼﹗…也顧不得找遙控器﹐嘴巴張得老大﹐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畫面。
「聶胤偉﹗你過去七年收到的信件﹑影片﹐都是我姐姐在生前最後一年就準備好的﹕她的遺書交待我﹐託我要在重要的日子裡面﹐一定要寄這些東西來提醒你﹕你們當初交往十五年才結婚﹐所以即使你變心了﹐她也要你牢牢記住她十五年﹗」﹐凱君渾身顫抖﹑情緒激動﹑歇斯底裡地繼續說﹕
「可是我受不了了﹗…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王八蛋﹗離婚以後﹑就對我姐姐完全不聞不問﹐你到底有沒有良心﹖﹗…你如果還是個男人的話﹐現在馬上滾到我們家來﹐在我姐姐的牌位前磕頭上香﹗把剩下八年份的信﹑還有影片一起拿走﹗」﹔畫面又變成一片沙沙的空白﹐可是愣住了的胤傑﹐還是被這個驚悚而突如其來的消息﹐嚇得呆坐在沙發上﹑不得動彈﹗
不知道過了多久﹐胤傑才好不容易意識清醒﹑回過神來﹐轉過頭跟『胤偉』說﹕「老弟﹐早就跟你說了﹐凱麗愛你愛得這麼深﹐絕對不會這麼輕易罷手的…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﹖」
胤傑於是起身﹐到房間裡換了套素面的衣褲﹐然後佇立在家裡供奉祖先的小神桌前﹐為胤偉點了柱馨香﹐淡淡地對著胤偉的牌位說﹕「胤偉﹐你那時候檢查發現得了肺癌﹐為什麼要用『跟酒店小姐外遇』﹑這麼蹩腳的理由來分手﹐而不肯跟凱麗明說﹖」
「算了…你們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﹐大概說不說﹐都是這個結局吧﹖…唉﹑跟著老哥出門﹐一起去見『凱麗』吧﹖」﹐胤傑捧起了胤偉的衫木牌位﹐拿了把雨傘準備出門…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似地﹐苦笑地自言自語說﹕
「老弟﹐你跟凱麗﹑是同年同月同日走的﹐好巧呀﹖」
發表時間﹕ 2006/06/14﹐ 23﹕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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