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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家說教學相長﹐我的學生﹐來自各個不同的文化﹐這則文章﹐我之所以選擇阿拉伯的異國歌曲﹐是因為我要提及﹐我的阿拉伯學生哈密兄﹐告訴我的一個事情﹕

他曾經告訴我說﹐我們所見到的恐怖份子﹐都是對於伊斯蘭教義﹐一知半解的人。因為可蘭經裡面說﹕「即使眼前的敵人﹐剛剛手刃了你的兄弟﹐但如果他丟下了剛沾染你兄弟鮮血的刀﹐你就不能對那個人出手。」

這個境界﹐我必須承認﹐目前的我還作不到。我相信那個回教創始的年代﹐充滿了戰爭與殺戮﹐而先知穆罕默德會有這個教訓﹐自然有他深沉的道理。所以﹑我需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。

如果「仁者無敵」不是個口號﹐而是可以實際提昇武藝境界的方法的話。

 

很早以前﹐我便想寫這個文章了﹐只是武德的定義﹐在不是習武的人﹐已然未必可能認同而排斥﹐所以我一直在思索一個適切的口吻來描述。與其說我想為武德下定義﹐不如說是我個人﹐在追求武德﹑武藝更加精進的路程上﹐一些小小的心得。

而且更重要的是﹐武德在一個最關鍵的部份﹐在武術家之間﹐或在我目前的程度上﹐分裂出了兩個幾乎完全歧異的觀點﹔這個觀點的相左﹐這個部份﹐倒有點呼應最近故鄉參加亞運﹐被裁判惡搞的事件。

所以﹐我還是決定放寬心﹐慢慢說著﹐我體會武德的過程﹕


武德也者﹐也就是身為一個武術家﹐應有的品格要求。通常這個品格﹐與武術家本身的技藝﹐是會同時與日俱增的。如果武術的造詣﹐與那個叫做武德的東西﹐沒有正相關的成長的話﹐那麼那個品格﹐只能算是個人的人格特質而已﹐不能算是武德。

我認識不少職業﹑業餘的武術家﹐有些人的個性溫文爾雅﹐有些人如同老頑童﹑玩世不恭﹐有的人穩重而令人覺得難以親近﹐有的人開朗陽光﹑如沐春風﹐也有那種野性中﹑帶著三分邪氣的人。…所以以上的特質﹐都不能算是武德。

武德就好像武藝一樣﹐是不斷成長著的﹐但每一個階段﹐又是根基於前一個階段而來﹔所以我們見到某個武術家﹐在應對進退上的態度﹐多少也可以研判出﹐那個人武藝修養的進程﹐是在那個階段。

 

就好像中國傳統武術﹐服膺古中國的道家陰陽學說一樣﹐武德的基礎﹐是建立在兩個很矛盾的種子上忍耐戰鬥。…為了等待最好的時機﹐以及等待肉體的成長﹐忍耐本就是必要的﹔但所有的忍耐﹐都是為了給予敵人一擊必殺﹐如果你最終不能發動攻擊﹐那麼那個人只是個死老百姓而已。

 

未必每位朋友都服役過﹐但也多少應該看過軍教片﹕不論中外﹐總是有那麼個嘴賤而惹人厭的士官長﹐不斷地虐待﹑責罵菜鳥。這個訓練過程是有必要的﹐因為這是為了累積他們憤怒的負面情緒﹐好讓他們帶到戰場上﹐一股腦地倒到敵人身上。

因為就是作正正當當的事。…不管我們對於正義﹑良知的定義或程度是什麼﹐我們如果覺得﹐自己作的是理所當然而正確的事情﹐行動起來自然就會如同迅雷猛虎﹐銳不可當﹔但如果我們作的事情﹐連自己都覺得正當性有那麼些理虧﹐即使是再邪惡﹑不要臉的傢伙﹐還是會有所遲疑的。

所以一個合乎武德訓練的武者﹐平常不會輕易發怒。這不是因為他的修養特別好﹐或是他真的看開了人世間的不平﹔而是他還在累積負面情緒﹐讓自己心理上的爆發力﹐更加的銳利。因為當他爆發出來的時候﹐是連幾百年前﹐人家搶了他的停車位﹐或是有人插了他的隊﹐以及在無數次的場所中吃的小虧﹐一次爆發出來。

我已經儘量作好人﹐不去惹你了﹐你為什麼還要這樣逼我﹖﹗你真的這麼想死嗎﹖﹗…我可以告訴沒有習武的朋友們﹐我認識每個武藝高強的武術家﹐或是職業流氓﹑軍警﹐他們打架的時候﹐都是抱著這種心態在戰鬥的。

有一個啟蒙我劍術的師傅(當時他45歲)﹐還有一個教我點穴技巧的師傅(當時他67歲)﹐兩個人都曾經這麼告訴我過﹕

「即使只是在武館教學﹐當我準備跟一個學員比試時﹐我都會想像﹑眼前這個人﹐強姦了我的老婆﹐殺了我的父母﹑小孩﹐而且燒了我的房子﹗…即使你只是個外行人﹐面對的又是拳王泰森﹐但只要你有這種心態﹐就算無法打敗那個人﹐至少也可以讓那個人斷條胳膊﹑缺條腿的。」

我忽然倒抽一口冷氣﹐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﹐沒被這兩個人給誤殺而打死。…我平常讀到「獅子搏兔﹑亦盡全力」﹐這個書面的描述﹐沒想到是這麼恐怖而貼近自己的事情。

如果這個修為操作得比較好﹐能放能收的人﹐就會是更優秀的武術家。那些容量不足﹑收放不得當﹐一不小心就會爆炸的人﹐就只有地痞流氓的格局﹐境界難以再提昇﹔但也有那麼一些人﹐負面的情緒累積了很多﹐但始終沒有殺人的勇氣(只是個比喻性的說法﹐不是鼓勵殺人)﹐應用在正常比試的擂台上﹐那麼這種負面情緒﹐通常會把那個人給逼到退出武術界。

我自認我鍛煉的時間不能算少﹐但就是因為心態上不怎麼敢殺人﹐意志比較薄弱﹐所以我的武藝﹐無法提昇到最高境界。


武德的第二層次﹐與武藝打鬥﹐或是模擬自己師尊的武藝﹑息息相關﹐講得簡單些﹐就是將心比心的能力。這個部份﹐有三個不同的層面﹕

 

第一﹑是模擬自己的師傅學習的過程。有人曾經說過﹐所謂的學習﹐就是模擬某個專家的過程。剛開始﹐我們只是拷貝那個專家﹑高手外表上技術的層次﹐但慢慢地﹑在我們研讀﹐揣摩猜測那個專家﹐為何會這麼作﹑這麼修煉的過程﹐會逐漸能夠體會他為什麼會作那個決定﹖乃至於連心態上﹐都逐漸趨近於那個專家。

在武術界中﹐有個專有名詞﹐叫做「默念師容」。我相信各個領域的人﹐多多少少都會這個心理技巧﹐簡單來說﹐就是「如果我是XXX的話﹐我會怎麼辦﹖」你必須要捨棄掉自己的喜惡﹐完全以那個你模擬的人的心態為念﹐才能類推出最接近的結果。

 

第二﹑就是模擬得知該專家的想法後﹐如何掌握核心技巧的方法。當你學會前面一個心理技巧之後﹐自然就能進階到﹐即使不是你的師傅﹐甚至是已經不存在的人所遺留下來的作品﹐你還是可以掌握到他的精髓。

我曾經聽說﹐一個造詣高的音樂家﹐在演奏一段旋律的時候﹐可以體會作曲者當時的情緒。以我的程度﹐當我在演練某個套路的時候﹐我可以體會那個原創者的身高﹑體型﹐導致那個原創者﹐為何會創造出那個套路出來﹖

比如說﹑螳螂拳的崩步﹐應該是一個左撇子發明的套路﹐插捶應該是一個身材矮胖的人發明的﹐陳式太極老架﹐應該是一個瘦高而手腳長的人發明的﹐但是陳式太極的炮捶﹐卻是個中等身材﹐而且下盤可能受傷的人發明的。

如果第一個模擬自己師尊的程度都辦不到的話﹐那麼這個程度﹐學起來會非常吃力﹐畢竟你將要模擬﹑學習的人﹐是個陌生人。不過一旦你學會的話﹐那麼不必拜師﹐別人的知識﹐皆可為你所用。

 

第三﹑就是模擬你眼前敵人﹐然後找出克敵制勝的方法。許多沒有習武的人﹐常常以為打架是可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﹐就這麼上去互毆的﹐這是很嚴重的誤解。

日本武術﹐管個人戰鬥的武術拼鬥﹐叫做「小兵法」。管兩個集團之間的作戰﹐叫做「大兵法」。如果讀過孫子兵法的人﹐都知道「知己知彼﹑百戰不殆」的道理。廟算勝﹑尚且不能稱勝﹐更不用說廟算不勝﹑還膽敢出戰的人了。連算都不算就出戰的﹐只能算是匹夫之勇的賭博﹐沒有謀略與技藝的層次可言

現代的運動競技﹐不論是武術性質的﹑或是非武術性質的﹐往往在上場比賽之前﹐就已經蒐集好對手的資料﹐予以分析了。這個人有舊傷﹐那個人的耐力不足﹐或是哪些人的爆發力有問題﹐早就已經在分析的資料庫裡面。

即使只是在街上﹐遇到一個突發非得戰鬥的狀況﹐作為一個武術家﹐在沒有豐富資料庫的狀況下﹐還是要儘量地分析出可用的資訊。如果你已經閑淑於模擬別人的心態的能力﹐那麼你可以找到的資訊﹐不會只是對方哪裡有受傷﹐或是體力﹑拳力差異這一類的戰鬥細節﹔你可以更進一步地體會﹐為何對方堅持要跟你作戰﹖也就是對方的心態

打架畢竟是比嘴巴上罵罵三字經﹐更進一步的行動挑釁﹐但正常人也會知道﹐打架通常要付出程度不一的後果﹐可沒有臭譙幾句那麼好收場。…他求的是財﹖還是你真的惹到他什麼了﹖當你快速地模擬對方的心理狀態﹐自然可以發現問題所在。

所以這裡﹐你就可以銜接到武德修養的第一層次﹕你要不要忍﹖你有沒有必要忍﹖…我覺得﹑經過武德的訓練後﹐在這一個層次﹐來看世間的衝突﹐就會豁達許多。因為戰鬥的技巧﹐對你來說或許不是個大問題﹐但是為何而戰﹖會是個更高深的問題﹕

你想把你累積了這麼久的戰鬥情緒能量﹐這麼久以來所受的委屈﹐浪費在這個人身上嗎﹖他的武術技藝﹐值得你的浪費嗎﹖

那個人﹑不配。…這是我對於絕大多數﹐惹到我的人所下的結論。因為我的武藝進步﹐希望可以印證在一個技藝上值得出手的人身上﹐而不是暴虎馮河地﹐花在眼前這個只是純粹脾氣不好﹐情緒控制不好的人身上。

所以你可以慢慢學會﹐孫子兵法裡面所說的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。因為你只要細心去體會﹐那個人為何跟你犯衝﹖然後拿掉那個因子﹐他的氣就沒有了﹔因為眼前的這個人﹐沒有受過武德的訓練﹐所以他無法收斂﹑儲存情緒﹐化為戰鬥的氣息﹐才會跟溫文爾雅的你犯衝。

不打架不是因為你不敢﹐是因為你不屑﹐是那種打自內心﹐覺得對方是蟑螂等級的東西。你總不會衝動到想去拔劍砍蟑螂﹑對吧﹖所以眼前謙讓的委屈﹐自然就不會是委屈了﹐而是對於你自己苦練而來的武藝的珍重

 

當你的武藝與武德相稱﹐修煉到這個程度的時候﹐以我所見聞的經驗﹐已經沒有什麼人敢惹你了。因為你所累積的負面情緒﹐已變成可觀察到的殺氣﹐而你所表現的行為準則﹐也是處處謙讓﹐你已經趨近於「仁者無敵」的境界。

但這還不是真正的仁者無敵。


我目前所處於的境界﹐也是不少武術高手卡住的地方﹐同時也是不少競技運動上﹐以及其他非武術領域的專家﹐甚至於團體對團體﹑國家對國家的敵對狀態﹐或是許許多多的個人﹐會面對的問題﹕

我應該誠於人﹑或是誠於藝﹖

白話的說法﹐就是我應該以勝利﹑生存為先﹖還是以證明我付出那麼多心血﹐所苦練的技藝為先﹖

我親愛的朋友﹐或許您會覺得﹐我鑽的牛角尖﹐是武俠小說裡面才會出現的東西﹐那麼﹑我為你舉例吧﹖

 

就好像有的警察﹑檢察官﹐覺得自己的經驗﹑直覺﹑判斷沒有錯誤﹐眼前那個傢伙﹐就是個該殺千刀的壞蛋﹐只是缺個臨門一腳的證據而已﹐所以他們不會介意﹐「加工製造」一點點可以扭轉法官判斷的材料。

所以也有的政治人物﹐基於同樣的原理﹐會用「成大事不拘小節」的理由﹐給對手羅織一個為惡的理由﹔小則對方有私生活不檢﹐大則敵人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﹐然後口誅筆伐﹐或是出兵討伐。

因此有的人選擇當愛國裁判﹐即使自己國家的隊員﹐作了不當的手段﹐但為了國家這個正義的理由﹐所以可以睜一只眼﹑閉一只眼﹐更甚至主動羅織對手的毛病。

歷史上﹑生活周遭﹐利用規則的模糊地帶﹐而贏得勝利的人實在不勝枚舉﹔成王敗寇﹐留得青山在﹑不怕沒柴燒﹐似乎也一直是個現象。

你或許覺得上面的行為﹐是令人不恥的﹐那麼請你捫心自問﹐你自己是否那麼公正不阿﹐完完全全﹑沒有對你認為是自己人的人﹐在某些道德規則議題上放水嗎﹖

…以上就是選擇「誠於人」﹐也就是只求勝利﹑不擇手段的人﹐會作的事情。不過如果那個人﹐曾經也追尋過技藝本身的純粹的話﹐午夜夢迴﹑他會非常懊惱﹐失去驗證自己是否真的那麼厲害的機會﹖

因為那個人﹐使用了不是技藝本身的方式﹐將對方擊敗了﹔即使你現在不覺得﹐但你長期以來所受的武德訓練﹐你無法從自己身上﹐拿掉「卑鄙」的標籤。

 

我是選擇「誠於藝」的人。當我覺悟到自己的個性﹐是比較死心眼﹐未必那麼狂熱於勝利﹐而是想知道自己程度高低的人﹐同時間﹑我也覺得異常的恐懼﹕

因為別人有多於技藝本身的工具對付你﹐但你卻沒有﹗

如果你跟對手都在比輕功﹐對手有穿運動鞋﹐而你堅持只用輕功而不穿鞋﹐那麼輸了該怪誰﹖

如果你的對手買通了裁判﹐但那個價錢﹑你也出得起﹐只要你也付錢了﹐那麼豈不是跟對手回到公平戰鬥的立場了嗎﹖

如果你戰鬥的成敗﹐需要擔負結果的人不只是你自己而已﹐也包括了你所重視﹑珍愛的人﹐那麼你還會那麼堅持原則嗎﹖尤其是大家都作弊的狀況下﹖

既然比賽規則裡面﹐已經規定碰到繩子就該收手﹐對方碰到我的後腦勺就是犯規﹔那麼我刻意利用這個規則﹐來讓對方失格﹐難道不可以是個策略嗎﹖畢竟他也應該知道規則啊﹖

…選擇「誠於藝」﹐似乎也有那麼點食古不化的意味﹑對吧﹖


我畢竟還是選擇「誠於藝」﹕

你要選擇技藝以外的方式取得勝利﹐我也可以使用一樣的手段﹔但我的心態﹐不純粹是要取得勝利而已﹐而是跟你「比試於其他領域的技藝」。讓對手知道﹐你在武藝上不能勝我﹐在操弄比賽規則上﹐還是不能勝我。…對手的失敗﹐終究是在於不精﹑不誠於藝﹐而不是我更會作弊。

而且﹑只有在「誠於藝」的基礎上﹐才能更捕捉到對手的心思﹐為何他那麼渴求勝利﹖或許不必在比試的階段﹐你便可以化解一場鬥爭﹐更完全地實現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。

因為當這個對手﹐不是誠於藝的人的時候﹐我就會覺得﹐那場戰鬥﹐並無法證明我技藝的高低是否真實﹖那麼鬥爭的意義﹐就降低許多了。

 

從你的生活周遭﹐找到不誠於藝的人﹐其實非常簡單。那種人﹐通常不會尊敬敵人。

道理也很簡單﹕因為不花精神模擬敵人的心理狀態﹐自然會輕視對手﹔一個只求勝利的人﹐自然不會尊敬對手也花在技藝上的心血﹔一個不會累積戰鬥心理能量的人﹐武德﹑武藝的層次﹐自然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。

我曾經聽過﹐一個擅長養狗訓練狗的人說過﹕當你到公園裡面去﹐有些主人﹐會刻意不讓別人﹑別的狗親近自己的狗﹐並不是因為不近人情﹐而是他希望訓練家犬成為看門狗。為了保持看門犬的獸性﹐必須要讓他們怕生。因此﹐一個人是否憤世嫉俗﹐也可以視為那個人包容這個世界﹑見識深淺的反向指標。

如果您的層次與我類似﹐是疑惑於為何而戰的話﹐自然不會跟不懂尊敬敵人的人一般見識。

這個世界上﹐當然還是有極少數的人﹐不必你心態上的模擬﹐就直接在作殺你父母﹑姦你妻兒﹑奪你家產的事情。對於那種惡人﹐就不必太計較對方武藝不如你的細節﹐直接動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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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henohyea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