龐副官戰戰兢兢地﹐吩咐身邊的小兵們﹐將這次張大帥打獵的戰果﹐兩頭大公鹿﹑以及幾十隻兔子﹑小獐與山豬﹐抬到營帳後面放血﹑剝皮﹑去肚腸﹐並且親自割烹料理那兩頭大公鹿。
當初被引薦給張大帥﹐而能夠得到賞識﹐就是因為小龐做事誠懇勤快﹐而且多才多藝﹐甚至連廚藝一道﹐都頗合張大帥的脾胃﹔所以一年不到的時間﹐他便從一個小小的傳令兵﹐迅速地在一年多內﹐升到了大帥身邊左右手的位置。更重要的是﹐小龐深黯登龍之術﹐不但是大帥那兒﹐他馬屁拍得十足﹐而且在政軍關係錯綜複雜的軍閥機關中﹐他也能安撫好各路人馬﹐細膩地操作人際關係﹐各個軍頭舊部﹑鬃毛都被他摸得很順。
作為旁觀者﹐您也猜得到…小龐絕非池中物也。他吩咐一旁的伙頭兵說﹕「快去多拿些蒜頭﹑小茴香跟茲然﹗光是灑鹽巴跟胡椒粉怎麼夠﹖等等大帥不滿意﹐小心他把你們抓去斃了﹗」﹔伙頭兵聽了後大為緊張﹐於是急忙跑去張羅調味料了。
小龐見到小兵們離去﹐暗地從軍靴裡面拿出了個小木瓶﹐張望著附近沒人﹐便整瓶倒進鹽巴裡面去了﹗
「咈咈﹑小龐﹐事情辦得如何了﹖」﹔營帳旁忽然閃進一道身影﹐差點兒把小龐的心臟嚇得從腔子裡蹦出來﹗…但是你從小龐臉上紋風不動﹑鎮靜異常的表情﹐完全看不出來﹐他正在執行暗殺第一軍閥的任務…他整個人﹑像是銅澆鐵打的一樣﹐神經跟鋼索一樣堅韌沉穩。
「你那裡打點好了嗎﹑洪師長﹖大帥貼身侍衛的『黑衫軍』只有十個﹐不過我這一把『響馬丹』﹐足夠毒死一個旅﹗」﹐小龐一邊說著﹐一邊搖著烤肉火堆上面﹑串著大公鹿的鐵轆轤﹔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小動作﹐這是他保持鎮靜的習慣。
「這次來團獵的人﹐一半是我的部舊﹐另一半是大帥的人﹔你那邊的人搞定就成了﹐我這裡沒問題﹗」﹐洪師長摸了摸他的絡腮鬍﹐嗅了嗅空氣中鹿肉的香味﹐挑著眉毛眼角﹐喜出望外地說﹕「呵呵﹑我說大舅子呀﹖以後跟你吃飯﹐可真得小心了﹖」
「少耍嘴皮子了﹐我還不想我小妹作寡婦…我的妹夫師長﹐我先預知老頭子要削大家的兵權﹐咱們這回兵行險著﹐一定要十拿十穩才行﹗你可得再去盯緊點﹗」﹐小龐眼角遠遠瞄見﹐伙頭兵把辛香調味料搬來﹐使了個眼色﹐要洪師長先閃人。
『響馬丹』是東北一帶的馬賊﹐用來毒害行旅商賈與官兵用的﹐只要順風一灑﹐毒粉飄進眼角嘴裡﹐食入少量會導致痙攣抽搐﹐大量吸入則會斃命﹗它的配方有很多種﹐但多帶有辛辣的氣味﹐並非無嗅無味﹔這也是為什麼﹐小龐要來這麼多大蒜﹑小茴香﹑茲然的原因﹐目的是要掩蓋住毒粉的氣味。
小龐將剝完皮後一瓣瓣的蒜頭﹐先放到一個混合著所有香料的陶皿裡面泡﹐然後在鹿肉上割開十幾道深約一寸許的口子﹐再把方才沾著香料的蒜頭﹐一片片塞到割開的縫隙裡面﹐最後仔細地調整火候。
時值深秋﹐鹿肉的油脂正鮮肥﹐在薰烤之下﹐鹿脂一道道順著滴下來﹐柴火霹靂啪啦地響著﹐把構火引燃得更旺了。不知道是不是歪打正著﹐這麼多重的厚重香料層層相疊﹐竟然產生了複雜而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﹗
小龐身邊一個幫忙料理的伙頭兵﹐偷偷從懷裡拿出了塊硬膜膜﹐想要沾些從鹿肉身上滴下來的油脂和著果腹﹐立刻被眼尖的小龐逮到﹗
「砰﹗」…小龐二話不說﹐從腰際的皮套裡面抽出毛瑟槍﹐用他最擅長的『甩把槍』﹐照那個小兵的太陽穴就是一發﹗從拔槍﹑開槍﹑到收槍﹐幾乎看不清楚他的動作﹗其它的小兵駭極了﹐全部嚇得腿軟﹑跪在地上﹗
「媽拉個巴子﹗…大帥的肉﹑你這個小王八蛋也敢動﹗」﹔小龐平常也許有些狐假虎威﹐但還不至於如此嗜殺﹔但是今天的刺殺行動實在太重要了﹐他不能讓人家發現這個小兵﹐接下來因為中毒﹐口吐白沫﹑抽筋爆斃的樣子﹐所以只好先下手為妙。
「發生什麼事了﹑龐副官﹖我們聽到槍聲。」﹔前後不到一分鐘﹐兩個身著黑色貂皮領大衣的軍官﹐也就是張大帥貼身鐵衛『黑衫軍』﹐無聲息地悄然而至。小龐知道這票人是遜清大內侍衛出身﹐武藝了得﹐但沒想到他們的輕功也如此厲害﹗
「這個小王八蛋﹐竟然想偷吃老爺子的鹿肉﹐所以我把他給斃了﹗」﹐小龐故作忿忿不平狀﹐言語中故意稱呼張大帥為『老爺子』﹐暗示這兩個人﹐他與大帥的關係﹐是比較親近的。兩人既然曾在皇廷為官﹐早已熟稔磕頭喳呼﹑勾心鬥角的那套東西﹐豈有不知道小龐弦外之音的道理﹖所以兩個人笑了笑﹐想想也不至於為了個伙頭小兵﹐冒犯大帥跟前的紅人﹐其中一人對小龐說﹕
「除了槍聲﹐大帥聞到龐副官親自掌廚的『蒙古燒鹿』香氣﹐早就鬧著肚子慌﹗…您要再不上菜去帥帳裡﹐恐怕大家都會被大帥斃了﹗」﹔這人語氣譏諷﹐看來他的話術機鋒功力﹐也絕不在他的輕功之下。
「來來來﹗說說看你要什麼﹖」﹔小龐剛進大帥虎帳﹐就聽到他跟一起打獵的部署們﹐熱烈地討論著。張大帥聲如洪鐘地嚷說﹕「老林最近又討了房年輕的姨太太﹐看你騎馬不到兩個鐘頭﹐就開始滿頭冒虛汗﹐活像個癆病鬼一樣﹗…今天打來的這整具的鹿鞭鹿茸﹐我看﹑就賞給你好啦﹗」
就看席中居於下位﹐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校官﹐尷尬地苦笑著﹐一邊感謝大帥的賞賜﹐一邊聽著眾人此起彼落﹐半開玩笑地損他。
「韋少尉﹐你上回剿段老賊的巢穴有功﹗我不只要升你作旅長﹐今天打來的鹿皮﹐也給你拿回去作氅子﹐好好威風威風一番﹗」…席間坐在比剛剛那個中年人前面一點的年輕軍官﹐立刻挺拔地起身﹐軍靴一磕﹑身如勁松一般地揚手敬禮。張大帥瞇起了眼睛﹐魚尾紋中﹑有著嘉許的笑意。
張大帥見到蒙古燒鹿終於入席﹐拍手叫好﹗從身後的深藍色緞絨袋子裡面﹐抽出了一口特別長的雙手劍…這柄劍足足有五尺﹐握柄也特長﹐精雕細琢著九條金龍﹐劍鞘用名貴鯊魚皮制成﹐嵌滿了大小各式的紅藍寶石及金剛鑽﹐就算不懂古董的外行人﹐也看得出來它的價值連城﹗
「乾隆皇帝的『九龍寶劍』﹗」﹐幾個識貨的人﹑包括小龐﹐不禁失聲叫了出來﹗…前陣子﹑清東陵乾隆帝被盜墓而遺失的重寶中﹐最珍貴的『九龍寶劍』﹐竟然在張大帥的手裡﹗
「嚴團長﹐你從小跟我﹐運糧斷後﹑吃力不討好的任務﹐都是你擔﹗你要鹿肉的什麼部份﹖我割給你﹗」﹐大帥竟然粗魯地要拿『九龍寶劍』作『割鹿刀』﹐識貨懂貨的小龐﹐也不禁皺了皺眉頭。
嚴團長顯然是粗人出身﹐他一時間也忘了行軍禮﹐只是猛擺手說﹕「大帥這樣作﹐小的怎麼敢當﹖﹗當初您收留我﹐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﹐小的實在受不起﹑受不起呀﹗」
「龐副官﹐佳餚是你料理的﹐你說該賞賜嚴團長那塊肉比較好﹖﹗」﹐張大帥目光如刀﹐掃向小龐﹔小龐此時才將視線從『九龍寶劍』上挪了下來﹐恭敬平和地回答說﹕
「報告大帥﹗」﹐小龐制式地一磕軍靴敬禮說﹕「嚴團長是您的心腹重臣﹐理應分得最鮮美的小腰肉﹗但是這是整頭鹿最好吃的地方﹐還是應該留給您﹗…」
張大帥聽了﹐訕笑地罵著說﹕「你這個小王八蛋﹐拍馬屁要可以頒勛章﹐你大概可以從頭可以貼到屁股去了﹗…繼續說﹗」﹔雖然大帥語意帶著責備﹐但仍然撫掌大笑﹐顯然他就喜歡吃這一套。
「嚴團長牙口不好﹐腿肉太老﹑肩肉太韌。腮幫子跟眼珠子本倒適合﹐但是鹿茸已經分給林師長﹐端個沒有角的『大燎鹿頭』也難看﹐所以只有細燴的側頸肉﹐最合適贈與嚴團長﹗」
「果然懂吃﹐好﹗」﹐張大帥雖然也是練家子﹐但劍藝上並沒那麼下過很多功夫﹐角度不易切割的頸肉﹐意外有了『九龍寶劍』異常鋒利的幫助﹐他還是輕鬆地便削了下來。
接著﹑他把寶劍交給身邊的一名黑衫軍﹐那個侍衛﹐入伍前便是以劍術絕倫而成名。只見他半舞半削﹐有意在宴席間炫耀劍藝﹐唰唰幾分鐘﹐便如庖丁解牛一般﹐把鹿肉從骨架上﹐全部乾淨地褪了下來。
小龐看著沾滿鹿血﹑鹿脂的『九龍寶劍』﹐簡直連心頭都像被喇了道口子一樣﹗小龐心裡一直暗罵著這個不識珍寶的大老粗﹑鄉巴佬﹗…原本一向冷靜的他﹐竟然連回應張大帥後來的詢問﹑都慢了半拍﹕
「你呢﹑小龐﹖你跟我快兩年﹐也幹了不少好事﹐你要鹿的那個部份﹗」
「小的身無寸功﹐只希望能繼續跟在大帥旁邊效犬馬之勞﹐以待機立功﹗不敢有所爭。」﹐小龐一邊言不由衷的回答著﹐心裡此時只希望﹐這班傢伙趕緊將鹿肉下咽﹐他能夠順利完事。
張大帥此時爆喝一聲﹕「把洪師長帶上來﹗﹗」﹐接著就看洪師長被五花大綁﹐像是只破麻袋一樣﹐給甩進了營帳。小龐心頭一驚﹐簡直嚇得要癱軟下來﹗
張大帥將『九龍寶劍』﹐斜擱在洪師長的喉嚨旁邊﹐銳利的劍刃﹐立時便劃出了條細細的血紋。他睥睨地瞧著倒在地上的洪師長說﹕
「你放心﹐我不會拿寶劍殺你的。爭奪天下﹑如同逐鹿﹔割鹿肉賞我的部署﹐當然要用『九龍寶劍』﹐殺你這個吃裡扒外的『畜生』﹐用槍子兒就足夠了﹗」﹔然後就聽十幾聲槍響﹐洪師長就被黑衫軍們打成蜂窩。
張大帥冷言地瞪著小龐﹑緩緩地說﹕
「小龐﹑我幫你回答吧﹗…鹿茸﹑鹿頭﹑鹿肉﹑鹿皮﹑鹿鞭﹐你全部都看不上眼…你要的﹑是我這把可以割鹿的刀﹑可以拿刀割鹿的手﹗﹗」
發表時間﹕ 2006/05/26﹐ 03﹕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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