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媽的﹗就這點出息﹑怎麼跟我出來混海盜﹖﹗』﹐辛克萊船長只愣了幾秒鐘﹐立刻回過神來﹐啪啪兩下﹑賞了旁邊兩個最神經質的水手﹐一人一個大耳光﹗…雖然辛克萊船長暫時鎮住了大家的情緒﹐但是眼前詭秘的氣氛﹐配合著頭頂逐漸聚集的烏雲密佈﹐此時﹑遠處開始響起了悶雷聲﹐包括辛克萊船長在內﹐大家居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﹖
「船﹑船長﹐這是不祥之兆﹐我們…我們是不是應該把『她』放回海裡去比較好﹖」﹐海上討生活的人﹐不論種族國籍﹐多少都很迷信。這時有位兄弟小心翼翼地問辛克萊﹐當然﹑立時又吃了一頓排頭﹗辛克萊船長氣呼呼地說﹕「媽的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﹗…什麼『不祥之兆』﹖呸﹗」
我們見強壯的辛克萊船長莫名火發﹐快要把那個水手揍成了豬頭﹐趕緊連忙拉開了他們。我在人群中比較年長﹐因此後面有人竊竊私語﹐硬推我出來講好話﹐於是我對辛克萊船長說﹕「現在天色不好﹐眼看暴風雨就要吹過來了﹐不如我們先把船泊到小賽倫島以後﹐再作定奪吧﹖」
辛克萊船長想了一回兒﹐終於點頭答應﹐於是他一把抱起了那尾驚恐駭怕的美人魚﹐大步地邁進了他的船長室。當他經過我時﹐我偶爾一瞥﹕從他的眼裡﹐絲毫看不見對於迷信的恐懼﹐取而代之的﹐是少男思春的純情。…我知道﹐他已經被這個『女人』迷住了。
這回的狂風暴雨﹐只持續了兩天。我在這兩天中﹐除了冒著風雨﹐在島上指揮兄弟們收集取用淡水外﹐也觀察了一下附近的水文情況﹐發現島邊幾處暗礁之間﹐有黑色的影子﹐大概是岸邊的海藻﹐被捲進了旋渦之中﹔想來是小賽倫島週圍的水文環境特殊﹐突來的大風浪﹐會影響附近一帶的洋流潮弄﹐而形成了暗流旋渦﹐所以我們在這裡﹐多困住了三天。
這五天裡面﹐辛克萊船長幾乎都沒有出來過。手下送食物與飲水進去船長室的時候﹐說只見船長始終深情款款地望著『她』﹐連眼睛都眨沒幾下﹔見到兄弟們多瞧了那尾美人魚幾眼﹐辛克萊船長還連忙地拿毯子遮住她美麗誘人的身軀﹐惱羞成怒地卯了那傢伙幾拳。
這天﹑兄弟們都頗有怨言﹐不敢再送飲食進去﹐同時也開始騷動了起來﹐議論紛紛﹑質疑何時才要出航﹖…就像是帶兵打仗﹐要提防士氣軍心擾動一樣﹐海上的喋血叛變﹐也往往是從沒有理由﹑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搞出來的。我跑船這麼久﹐自然聞出了氣氛不對勁﹐於是我親自端了食物飲水﹐進了船長室。
忍著撲鼻而來的魚腥味…我看到辛克萊船長痴迷的程度﹐比我想像中的還嚴重﹕他雙顴凹陷﹑神色憔悴﹐眼珠子爬滿了血絲﹐桌上的飯菜根本沒動過。幾只玻璃水壺雖然已經空了﹐但是我看著他正拿著調羹﹐細心地將食水一口一口地﹑餵到那個美人魚的嘴裡﹐所以更不能確定﹐辛克萊船長自己究竟喝了多少﹖
以前一向感覺敏銳﹑反應迅速的辛克萊﹐竟然在我進了房間半分鐘後﹐才抬頭用空空洞洞的眼神看著我…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。我忽然想到﹐以前我們上岸找樂子的時候﹐大家總是猴急地跟老相好聯絡﹐或是去找個出來賣的瀉瀉火氣﹐可是我印象中﹐好像從來沒見到辛克萊船長如此。莫非﹐這個硬漢是生平第一次談戀愛﹖
「船長﹐她…她看起來好像病了。」﹐我囁嚅地說著﹐生怕他又發脾氣﹐徒生事端。不過那個『女的』﹐臉色已然不似五天前那樣粉嫩﹐身上的皮膚﹐盡變成珊瑚殘骸的慘灰色﹐她下半身原本閃亮如金屬鎧甲的鮮紅色魚鱗﹐也失去了光芒﹐黯淡如敗赭色。…就算沒人懂得人魚的生理結構﹐光是聞到這滿室的腐敗氣味﹐我也判斷得出來﹕這條『魚』﹑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。
「對呀﹖…老王﹐我該怎麼辦才好﹖你見多識廣﹐你﹑你出個主意吧﹖」﹔我從來沒見過辛克萊船長﹐有這麼垂頭喪氣過﹐而且三句話裡面﹐竟然沒有罵出個髒字﹐看來他的確很在乎這尾人魚。老實說﹐就算我行過五湖四海﹐人魚的傳說雖然一直聽說過﹐但就是沒有遇到真的親身見著『他們』的人。我只是以直覺判斷﹐於是順口而出說﹕
「船長﹐畢竟『他們』是活在海裡面的﹐也許﹑也許她是因為離開海水太久了﹐所以才會生病的吧﹖我看…」﹔我還沒來得及說完﹐辛克萊船長便發怒了起來﹕
「放妳媽的屁﹗﹗」…好笑的是﹑辛克萊船長像是介意他的大嗓門﹐會嚇壞了懷中的美人兒一樣﹐所以音調忽然又變小聲﹐瞪著我罵說﹕「放妳媽的屁…老王﹐你跟那票膽小鬼一樣﹐也怕美人魚作祟是嗎﹖」
看來﹐辛克萊船長是不會放棄這個『初戀情人』的…即使眼看著她會在陸地上渴死﹐也不會放手。我忽然福至心靈﹐問了他一個不相干的問題﹕
「船長﹐您是怎麼知道這個小賽倫島的﹖」
辛克萊船長畢竟是老江湖﹐他突然眼神銳利﹐像是刀刃一樣地掃著我﹐那股殺氣﹑讓我不寒而慄﹗…他悻悻然地說﹕「老王﹐怎麼﹑你追根究底﹐想刨我的老底子是嗎﹖」
「不是不是﹐您誤會了﹔」﹐我連忙解釋我的想法﹕「我是想﹕當初命名這個小島嶼的人﹐應該曾經見過『Sirens』（人魚）的蹤影才是﹐如果知道這個傳聞是從哪裡來的﹐也許可以探聽到一些東西﹑也說不定﹖」
「嗯﹑你這個老王八蛋﹐真有你的﹗說得有道理﹗」﹐辛克萊船長頓時恢復了自信心﹐繼續說道﹕「我年輕時在世界各地當過傭兵﹐這個島嶼﹑是我在非洲東南部的一個沿海小村落聽來的﹐那裡的漁夫﹐的確是有膜拜半人魚的習俗﹗…就離這裡不到兩百海哩的地方﹗」
於是辛克萊船長又恢復元氣﹐步出船艙﹐大聲喝令大家﹑起錨開航﹗
發 表 時 間﹕ 2006/06/21﹐ 16﹕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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