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入破損不堪的大廳﹐映入眼簾的﹐是一株高逾三層樓的『植物』﹐矗立於洋房的正中央﹔旁邊的房間﹑頂上的天花板隔板﹐全部都被它的根﹑莖﹑枝椏給撐破了。
我必須稱之為『植物』﹐而不說是某種樹木﹐是因為這個地球上﹐根本沒有這種品種。然而﹑它並沒有帶給人邪秘可怖之感﹐反之﹑注視著這株植物﹐令人透體沁涼﹑週身舒暢﹐身心都自然而然地卸下武裝﹐仿彿置身於世外桃源。
外觀看來﹐它像是顆蘋果樹﹐上面長滿了各種花朵﹕薔薇﹑牡丹﹑茉莉﹑山梔﹑櫻花。其中數量最多的﹐是看似百合﹑山芋一樣的花種﹔從那傳聲筒形狀的花蕊中間﹐幼嫩青蔥的細莖﹐垂吊著一顆顆鮮嫩欲滴﹐嫣紅璀燦如寶石的果實﹕
那是蘋果…至少是看起來很像是『蘋果』的東西。
也不知道是哪兒吹拂而來的徐徐暖風﹐這棵樹的枝椏﹑綠葉﹑乃至於一顆顆的果實﹐仿彿自己有生命力一樣﹐緩慢地如肺葉一呼一吸地律動著。…小茵與Catherine﹐看著這株奇妙的樹木﹐以及嬌嫩剔透的果實﹐看著似痴了。
「原來小笠原博士﹐想複製出伊甸園嗎﹖咈咈…」﹐我冷眼看著像是被催眠﹐如痴如醉的小茵與Catherine…女人對於『禁果』﹐是天生地這麼沒有抵抗力的嗎﹖
像是風吹低了嫩莖與枝椏﹐又好像是它主動伸出觸手…有三顆蘋果﹐主動地垂到我們的面前。
不同於在市場上見到的蘋果﹕它的果皮嫩如琉璃﹐似乎可以看透到裡層的果肉﹔我仿彿見到那蘋果模樣的東西﹐裡面有如心臟血管的結構﹐甚至可以看到它的搏動。
沒有蛇的引誘﹐小茵與Catherine便似已著魔一樣﹐就像《創世紀》裡面的夏娃一樣﹐伸手就要去摘那果實…
我雙手一伸﹐一把握住了兩人的手﹐攔住了她們﹔這時候她們才仿彿大夢初醒﹐回過了神。我示意瞧了瞧上頭﹐她們順著我的眼神﹐見到了隱藏在祥和氣氛中﹐噁心駭人的殺機﹗
伸出長著蘋果嫩莖的花朵﹐並不是百合﹑山芋﹐而是豬籠草﹗…仔細一嗅﹐可以聞到微微的腥臭酸腐之氣﹐宛如胃酸的味道﹔慢慢地適應黑暗後﹐可以見到這株樹木的高處﹑或是板根週圍﹐可以散見糜爛粉碎的乾屍﹗有人類的﹑也有各種野生動物的。
「不要怕﹐『它』只是試探我們而已。」﹐小茵與Catherine的手﹐在我掌中不住地顫抖著。
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…這棵長滿『禁果』的神奇植物呀﹖你﹑就是『小笠原博士』本人吧﹖」
這株大樹上層的枝葉﹐像是在翻什麼東西一樣﹐過了幾秒鐘﹐從樹頂上﹑拋了一本東西下來﹔我與小茵﹑Catherine走近一看﹕那是一本好幾年前的園藝雜誌﹐月刊的封面﹐正是『小笠原』本人的照片﹗
雜誌中間﹐還夾了張從某本書裡頭撕下來的內頁。我仔細一讀﹐正是我方纔唸給小茵聽﹐《創世紀》的第七﹑第八章節。
水勢在地上極其浩大﹐天下的高山都淹沒了。水勢比山高過十五肘﹐山嶺都淹沒了。凡在地上有血肉的動物﹐就是飛鳥﹑牲畜﹑走獸﹐和爬在地上的昆蟲﹐以及所有的人﹐都死了。
凡在旱地上﹑鼻孔有氣息的生靈都死了。
舊約聖經《創世紀‧ 第七章》
「你原來也是『方舟教會』的人﹐對吧﹖」﹐我問。…樹木當然不會出聲回答﹐但我見到眼前的禁果﹐懸著它的枝條﹐反覆昇降了三次﹐仿彿像是在點頭。
「但是諾亞牧師利用你之後﹐卻沒有答應讓你上方舟。」…禁果又輕點了三次。
「所以你為求生存﹐度過即將而來的大洪水﹐於是根據《創世紀》第七﹑第八章裡面的內容﹐判斷變身成為植物﹐便可以躲過上帝降下的災禍﹑對吧﹖」…禁果又再度點三下。
「小笠原博士﹐你覺得你現在是『沒有氣息的生靈』嗎﹖你只是沒有鼻孔罷了。」﹐說到這裡﹐我眼前的那顆禁果﹐仿彿也被我的話語震懾住了﹑止住不動。我倖倖然地冷笑說﹕
「自古以來所有的宗教﹑預言﹑神諭﹐都是『表法』﹕因為他們所見到﹑感應到的東西﹐遠遠超過當時的價值觀﹑科技能力﹐所以只好使用當時的人們﹐所聽得懂的比喻來解釋。…你曾經是諾貝爾獎的候選人﹐你什麼時候聽說過﹐樹木可以淹沒於海水中百餘日﹐還能夠生存的呢﹖」
小笠原或許是由於激動﹑或許是憤怒﹐整棵樹竟不住地顫抖搖晃﹐連地面都開始搖動了起來。我將被驚嚇的小茵與Catherine拉到身後﹐輕輕握住她們的手安撫她們﹐然後接著說﹕
「隨便舉個例子吧﹕你難道沒有想過﹐聖經裡面記載﹐上帝製造出只殺動物﹐而不傷植物的『洪水』﹐可能是『中子波脈衝核彈』嗎﹖」
所謂的『中子彈』﹐是小型的熱核武器。它能讓核子反應聚變中的中子大量放射﹐產生比其他放射線穿透力更強大的脈衝﹐一般能阻隔Gama射線的物料﹐都無法阻斷中子流。只有水﹑與電解質才能吸收中子﹐而動物中正富含大量的水份﹑電解質﹐一旦中子流穿透人體﹐會形成如同被微波爐煮熟的效果。
小笠原所化生而成的植物﹐仍然有血肉﹐自然還是躲不了連續四十日的中子流脈衝攻擊的。聽完我的解釋﹐小笠原的禁果﹐像是泄了氣的皮球﹐低垂了下來﹑了無生氣。
「你也不要失望﹐身為『造夢師』﹐我還是有辦法實現你的夢想﹐讓你在大洪水後的新紀元﹐繼續存活繁衍下去。」﹐我淡淡地說﹕「我是擁有搭乘『方舟』許可的人﹐給我一顆你的種子﹐我可以夾帶上船…這點小事情﹐我還是辦得到的。」
那棵小笠原所化生的植物﹐忽然開始迅速地凋零﹑枯萎﹐所有的根﹑莖﹑枝椏﹑果實﹐都以百倍的速度﹐迅速地腐朽。…甚至連週圍原本攝氏三十度左右的溫暖﹐都開始急速下降﹐變回原本零度上下的氣溫。
原本這棟破舊的洋房﹐週圍有藤蔓的遮掩﹐所以不見天日。現在忽然少了遮蔽﹐我趕緊將Catherine拉到牆角﹐找到一方破舊的傢具殘骸﹐替她遮掩陽光。我透過沒有玻璃的窗戶向外看﹕原本華麗雅致的文藝復興庭園﹐哪裡還存在﹖完全變成廢墟一座。
小茵挨著我的身子﹐也看到了同樣的景色﹔她不解地望著我﹑問我說﹕「Q﹐我知道你有許多不可思議的道具與法寶﹐但似乎都沒辦法對付一棵植物…你為什麼這麼鎮定呢﹖」
「這整座花園﹐全部都是小笠原的『身體』﹔方纔走進這座花園﹐我們感覺到如同夏季的氣溫﹐都是來自於他的體溫。…如果他對我們有敵意﹐或是有能力主動吃掉我們的話﹐在我們一進來﹐他早就可以動手了。所以那些『蘋果』﹐是他唯一進食的方式﹐只要不碰它們﹐自然不會有事。」
我轉過身來﹐發現原本矗立著怪樹的地方﹐有一顆如同紅寶石般的植物種子﹐大約是十克拉的大小。仔細一瞧﹐還可以見到裡面的原生質﹑細胞核在流動。…種子的下面﹐還枕著一本筆記薄﹐我翻開一讀﹐原來是小笠原博士的研究筆記。
裡面記載他對於創世紀﹑方舟的想法﹐與諾亞牧師打交道的經驗﹔基本上﹐他知道的並沒有比我多出些什麼﹐而諾亞牧師與他接觸的時候﹐是以一位歐洲人種學者的模樣現身。還有最重要的部份…如何再將這顆種子種回去﹐長成大樹的栽種方法﹕
『僅將種子擱置於人體皮表﹐以活人肌膚作為培養皿﹐毋須土壤與水份﹐日照後十秒鐘後﹐隨即抽根發芽﹔…作為培養皿之人體﹐養份亦將被種子吸收…』
讀到這裡﹐我才驚覺我正好捧著這顆璀燦的『紅寶石』﹐攤在陽光下將近十秒鐘了﹗我立刻隨手一拋﹐正好被Catherine一把接住。
…沒想到這個事件最驚險的部份﹐竟是這無意的當下﹗我對Catherine說﹕
「Catherine﹐我們三人中﹐只有妳最合適保管這顆種子。因為只有妳﹐會完全小心翼翼﹑不見天日。」
我另外找了串項鏈﹐將這十克拉的『種子』﹐鑲嵌於其中﹔因為它的內裡﹐是流動的原生質﹐所以在燈光之下﹐會反射不規則而耀眼的光芒。
…十克拉的紅寶石項鏈﹐女吸血鬼白皙豐滿的胸部﹐十分相配﹑美麗而危險組合。
發 表 時 間 ﹕ 2007/12/19 12﹕30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