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與小茵﹑Catherine上岸之後﹐日昇在即﹐Catherine急切地望著我。…在諾亞牧師『改良』她之前﹐日光仍是她的天敵﹐我於是急著先覓得隱秘處﹐安頓好Catherine再說。
「那兒有座私家花園﹐好像廢棄一陣子了。」﹐小茵指著遠處山丘邊﹐一座西洋風格的洋房。洋房的外觀﹐看來似乎好一陣子沒有人住了﹕油漆﹑屋瓦﹑欄杆﹐處處皆見腐朽﹐但花園本身﹐卻整理得十分雅致。從距離花園約半里處﹐便傳來梔子花濃郁的香氣。
「Q﹑我們先去那兒暫時安頓一下吧﹖天快亮了。」﹔聽完這句話﹐Catherine露出感激的笑容…隨著東方曙光漸露﹐她的體力﹐看來越來越衰弱不濟﹐完全沒有方纔所見﹐那種充滿野性的精力。
我點了點頭﹐加速著腳步﹐領著她們朝著那座花園走著﹐但心裡依舊充滿狐疑不安﹔山梔花的花季是初夏﹐而現在﹑已是飄雪的冬季了…
這座花園的大門﹐是一道生鏽的青銅拱門﹐接著是一道佈滿爬藤﹑密不見光的綠色走廊﹐約莫七八公尺長。拱門上頭的門牌﹐鐫刻著﹕『小笠原哲夫 宅』。哦﹖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植物學家﹐小笠原博士的府邸。
我曾經在科學期刊上讀過﹐他幾乎是諾貝爾生物學獎的候選人﹐當時他研究的方向﹐是與開發新品質植物﹐以更有效能的方式﹐作預防溫室效應﹐以及水土保持有關。…據說他是個工作狂﹐因為長期投身於實驗工作﹐連老婆都帶著小孩跑了。
然而﹐一踏入綠色走廊﹐神經再怎麼大條的人﹐也會覺得詭異。甫一進入大門﹐仿彿有個隱形而見不到的結界一樣﹕花園內的氣溫﹐似乎維持在攝氏三十度上下﹐與一步之隔的門外﹐斷然是冬夏之別﹗
我再想後退﹐踏出大門﹐已經不可能了…這綠色的拱門型走廊﹐像是底下裝了輪子一樣﹐我退一步﹑它就跟著向後滑行一步。我脫下身上的大衣﹐想為Catherine遮掩陽光…因為從這七八公尺的藤廊兩端﹐已經映著朝陽。
「Q﹑看來這花園不希望我們離開。」﹐小茵也觀察到這一切﹐輕聲對我說﹕「既來之﹑則安之﹐至少這座蔓藤走廊密不透光﹐Catherine暫時是安全的。」
Catherine不但害怕陽光﹐也對眼前怪異的事物﹑感到驚懼﹐纖瘦的身子﹐一直在我的大衣內直哆嗦。我半開玩笑地說﹕「在遇到『造夢師』之前﹐妳一定以為﹐妳自己身為『吸血鬼』的存在﹐已經是這世界最奇特﹑最恐怖的事了﹐沒有事情再能嚇到妳﹐對吧﹖」
我所知道的小笠原博士﹐不只是個植物學家﹐也是業餘的園藝愛好者。一般的日本人﹐欣賞的園藝風格﹐多半還是由『竹﹑石﹑沙﹑水﹑松﹑華』﹐六種基本元素所組合而成﹐禪風和式庭院造景﹐小笠原府邸的花園﹐則是純粹西式的花圃。
雖然我所能見到的園圃﹐僅有前方洞口﹐但亦足以讓喜歡園林造景的人﹐嘆為觀止了﹕他很細心地將照明﹑保濕裝置﹑以及泥沙涵養的硬體結構﹐鑲崁進文藝復興式樣的彫像﹑噴泉﹑路燈…等等的裝飾物事之中﹐渾然天成一座自然的歐式園林。
『秋風に 折れて悲しき 桑の杖』
我一派輕鬆地﹐吟著俳聖『松尾芭蕉』悲秋的句子﹐緩緩地踱著腳步﹐與小茵﹑Catherine﹐邁步向前…由這座仿彿像是保鏢一樣的蔓藤走廊﹐朝著那半廢棄的屋子前進。
說也有趣﹕在我吟誦完松尾芭蕉的俳句後﹐長廊隧道的末端﹐忽然似拋似飛﹑飄來了一截桑枝﹐上面還連著一串紫黑油亮﹑飽滿多汁的桑椹。…當然﹐桑椹也不是這個季節的產物。
顯然這座花園﹐想要與我『對話』﹐雖然『它』沒辦法出聲音﹐但它是聽得懂我們說的話。我想了想﹐從『畜生』﹑『偷渡客』﹐接二連三所發生的事件﹐總是與『方舟教會』有關﹐於是我投石問路﹐朗聲開口說﹕
「『小笠原花園』﹐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的話。如果你沒有敵意﹐並且對我有所求的話﹐不妨表示些什麼吧﹖」
果不其然﹐這座花園﹑拋進了一截橄欖枝葉﹐上面還有兩三顆豐滿欲滴的果實。我看到了這截枝葉﹐會心地微笑。
「怎麼啦﹖Q…『橄欖枝』象徵和平﹐不是很平常嗎﹖」﹐小茵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﹐充滿稚氣地問我說。
「不﹑在亞洲文化﹐兄弟手足之情﹐乃至於擴充到族親敬老愛幼﹐是以一株多發﹑鮮紅色的『山茱萸』作為象徵﹔所以重陽節敬老﹐以及和平示好﹐是用山茱萸花﹐而不是橄欖枝。」
過了四十天﹐諾亞開了方舟的窗戶﹐放出一隻烏鴉去﹔那烏鴉飛來飛去﹐直到地上的水都乾了。他又放出一隻鴿子去﹐要看看水從地上退了沒有。但遍地上都是水﹐鴿子找不著落腳之地﹐就回到方舟諾亞那裡﹐諾亞伸手把鴿子接進方舟來。
他又等了七天﹐再把鴿子從方舟放出去。到了晚上﹐鴿子回到他那裡﹐嘴裡叼著一個新擰下來的橄欖葉子﹐諾亞就知道地上的水退了。
他又等了七天﹐放出鴿子去﹐鴿子就不再回來了。
舊約聖經《創世紀‧第八章》
從入口的拱門﹐到屋子約有兩百公尺﹐雖說這藤蔓長廊﹐緊緊覆蓋住了外面的白晝﹐但為了保護Catherine﹐完全不被縫隙間透出的陽光擦到﹐我們一行三人﹐還是放低了速度﹐徐徐而行。
我一邊走著﹐一邊低聲背誦著《創世紀》裡面的句子。解釋給小茵聽﹐西方文化中﹐橄欖﹑鴿子﹐象徵『無害』﹑乃至於引伸為『和平』的語源出處。
「所以﹑不以山茱萸﹐而以橄欖示好﹐這代表著…」﹐沒等小茵下結論﹐我掩住她的嘴脣﹐只暗暗地點頭。…說也奇怪﹐最近幾次接觸到小茵的肌膚﹐已不似之前﹐會見到『α』鬼魅般的身影。
小茵不以為意﹐只當是我對她親密的行為﹐臉蛋居然紅暈了起來。
「小茵小姐﹑Q先生﹐不好意思插句話…」﹐Catherine像是怕當了煞風景的電燈泡﹐手中把玩著方纔花園拋進來的橄欖。小茵覺得她的插話掃興﹐不耐煩地問Catherine﹕
「有什麼不對勁嗎﹖Catherine﹖」
「這顆橄欖﹐沒有植物油脂的氣味。」﹐Catherine用指頭輕輕一捏﹐那顆看來應該結實飽滿的橄欖果實﹐卻像是葡萄一樣嬌嫩地破裂﹐流出腥臭﹑紅赭色的汁液﹗
「裡面是血…而且是人血﹗」
此時『呀﹗』地一聲﹐我們眼前腐朽蛀蝕的大門﹐嘎然而洞開…
發 表 時 間 ﹕ 2007/12/18﹐ 23﹕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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