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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花多久的航行﹐我們的船便靠了岸。那是一個非洲典型的漁村部落﹐不過因為十年前修築了條鐵路﹐在這裡設了個站﹐所以市集的規模﹐已經比數十年前﹐辛克萊船長初來乍到時大了很多﹐形成了個小商港。辛克萊船長刻意對屬下兄弟們隱瞞此行的目的﹐只說是放風休假個幾天﹐以準備下週的行動﹐大家自然樂得各自解散﹐只留下我﹑以及兩三位比較忠心的手下看顧著母船。

我與辛克萊船長﹐一上了岸﹑便試著打聽有關於人魚之事﹕這兒比以前現代化了許多﹐人魚崇拜的習俗﹐似乎也沒那麼流行了﹐我與辛克萊船長打聽了一個下午都沒有斬獲﹐他擔心著那尾美人魚的病況﹐中途還跑回船上看了她一回。

夕陽西下時﹐我與他在當地碼頭邊的酒吧裡喝一杯休息﹐順便從中打探消息。我要來了杯當地釀造的粗稞酒﹐冰鎮之後﹑味道居然還蠻不錯的﹐辛克萊船長則點了杯愛爾蘭咖啡提神﹕那是用粗糙的咖啡粉﹐完全不攙水﹐直接調著不知是什麼地方粗製濫造的溫熱威士忌而成﹐我與辛克萊船長對桌而坐﹑隔著幾尺﹐都可以聞到那股奇怪而辛辣的氣味。

我們之間並沒有對話﹕一來是避人耳目﹐所以我與他是分桌而坐﹔二來辛克萊船長心事重重﹐也一直地低頭不語。…這時候﹐有個當地的土人﹐年紀看來約三十出頭﹐穿著當地比較講究的細麻長衫﹑打著赤腳﹐有點像巫師﹑也有點像什麼江湖術士一樣﹔他走到衣著體面的辛克萊船長桌前﹐用蹩腳的法文問辛克萊船長說﹕

「先生﹑我叫荷羅烏﹐要算個命嗎﹖我可以從你杯內的殘渣﹐看出你這次出海的漁獲量哦﹖只要一法郎就可以了。」…從喝完的茶杯﹑或咖啡杯內的殘渣來占卜﹐是自古流傳於水手間的算命方法﹔看來這個傢伙﹐是個耍嘴皮子的算命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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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克萊船長心不在焉的﹐呆想了一回兒﹐於是點了點頭﹐從靴筒裡面掏張一塊錢的美金出來﹔那叫荷羅烏的傢伙﹐不愧是個跑江湖的﹐見著了幣值更大的美鈔﹐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線﹐便改用更生澀的英文說﹕「那麼﹑請讓我看看您的杯子吧﹖」﹔荷羅烏接過辛克萊船長的咖啡杯﹐仔細端詳了裡面的殘渣幾分鐘﹐然後說﹕

「先生﹐由裡面的渣子看起來﹐您是個大人物哦﹖」…千穿萬穿﹑馬屁不穿﹐看來全天下算命的傢伙﹐都是一個樣子。辛克萊船長臉色一板﹐已經不想聽下去了﹐此時荷羅烏似乎沒注意到﹐邊瞧著杯子裡面﹑又邊接著說﹕「咦﹖您前幾天﹐有被大風浪困住的樣子哦﹖不過您鴻福齊天﹐所以化險為夷。」

看出這個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﹕小賽倫島離這港口也不遠﹐那兒有風﹑這裡當然也有浪﹔不過荷羅烏接下來又說了﹕「您的船﹐大概在一週內﹐打撈到一個『奇異又特殊罕見的異寶』﹑是吧﹖」﹐我隔桌聽到這裡﹐都不由得轉過頭來﹐瞄了一下荷羅烏﹐更別說是被說中心事的辛克萊船長﹐此時是大大的震動了﹗

「嗯。」﹔辛克萊船長還是故作鎮靜﹐繼續聽荷羅烏說下去﹕

「先生﹐你發現了『不屬於這個世界』的東西﹑對吧﹖」﹔這下子辛克萊船長沉不住氣了﹐一把抓住荷羅烏的領口說﹕「你這傢伙﹐你他媽的是怎麼知道的﹖」…雖然辛克萊船長的舉動引起一些小騷動﹐不過這在跑船人的眼中見怪不怪﹐酒吧裡面的大家只看了一眼﹐便不再理會。

「我﹑我以前是這裡的一個輔祭司﹐對於相術﹑巫醫還頗有心得的…唉﹑不過現在這兒的人﹐已經不再崇拜人魚了﹐所以才淪落江湖。」﹐荷羅烏這番話﹐正說到辛克萊船長的心坎裡去了﹐他心花怒放地﹑更用力扯著荷羅烏的領口問﹕「你以前是管祭祀人魚的﹖快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細節﹐老子一定重重有賞﹗…不然﹑小心我把你這小王八蛋剁了餵鯊魚﹗﹗」



下面的記述﹐是我聽辛克萊船長事後講的﹐畢竟我們都是被懸賞巨額花紅的通緝海盜﹐為了避風頭﹐我們在陸上向來避免集體行動…於是辛克萊船長被領到一處偏僻的矮叢林間﹐一個傳統祭祀人魚的祭壇﹐那兒已經荒廢了一陣子﹐前院那幾尊五六尺高的人魚石像﹐都被爬藤攀上去了﹔如果不是荷羅烏還有回來稍作整理﹐這裡只怕早就成了毒蛇窩了。

辛克萊船長向荷羅烏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荷羅烏思索了一下﹐便問辛克萊船長說﹕「先生﹐看來你似乎是喜歡上那個人魚了﹑是吧﹖」﹔辛克萊船長居然臉紅了起來﹐點了點頭。

「如果只是要她恢復健康﹐那麼放她回大海裡面就可以了﹐就這麼簡單﹔但是﹑我猜您最大的期望﹐還是希望那個美麗的人魚﹐魚尾巴能夠變成人類修長的雙腿吧﹖」﹐荷羅烏眨了眨眼﹐露出雪白森森的牙齒﹐似乎是在淫笑著。

「你﹑你能辦得到嗎﹖」﹐辛克萊船長大喜過望﹐用力地握著荷羅烏的雙手說﹕「你這小王八蛋﹗…要是真能令那個美人兒長出腿來﹐老子一定好好酬謝你﹗」﹐辛克萊船長說到這裡﹐從靴子裡掏出一疊美鈔﹐重重地甩在荷羅烏的面前。

荷羅烏這輩子﹑恐怕連看都沒看過這麼多錢﹐早就開心地閤不攏嘴了﹔他連忙到前殿的祭壇桌子下﹐拖出了具彫刻精細的小石箱﹐他打開了箱蓋﹐裡面有好些個用木頭作的瓶瓶罐罐。荷羅烏從裡面拿出了一只小瓶子﹐遞給辛克萊船長說﹕

「以前大祭司跟我說過﹕我們的祖先為了捕魚方便﹐曾經由人魚那裡學會了特殊的海草藥配方﹐可以讓人類長出魚尾巴來。只要上岸後﹐再服食另一種草藥﹐就可以恢復雙腿原狀…這個﹑就是復原用的藥劑﹗先生﹑你只要將這個藥劑﹐配著海水讓那個人魚沖服﹐隔一個晚上﹐就可以讓她恢復人腿了﹗」﹔辛克萊船長高興地接過瓶子﹐與我在市集會合後﹐便一起回到船上。

辛克萊船長親自取了海水配製那個藥劑﹐到船長艙裡餵那尾美人魚﹐我則是坐在甲板上抽煙﹐望著開始缺角的下弦月。不一會﹑辛克萊船長也拖了把小凳子﹐呷了根雪茄﹑坐在我旁邊。

「老王﹐你跟我也有十三四年了吧﹖」﹐我不知道辛克萊船長突然問我這個﹐用意是什麼﹖不過我還是點了點頭﹔他接著說﹕「下禮拜這票幹完﹐我打算退休了。沒遇到『她』以前﹐我還一直下不了決定…等明天『她』長出了腿﹐我會先把『她』藏在這裡﹐等辦完事了再來接她。」

看來﹑辛克萊船長是玩真的。鼎鼎大名﹑傲嘯七海的海上梟雄『辛克萊船長』﹐竟然為了一個美人魚退隱﹐倒是江湖的美事一樁。

「為了退休之後不落痕跡﹐事情辦完之後﹐我會把所有的兄弟殺了滅口﹗…老王﹑我不想殺你﹐也知道你在岸上偷偷地攢了不少錢﹐你自己﹑好自為之吧﹖」﹐辛克萊船長居然對我說出實情﹑而且手下留情﹐讓我感動地老淚縱橫﹔我忍著激動的情緒﹐對他說﹕「船長﹐謝謝你多年來的照顧…等明早喝了你與未來『辛克萊船長夫人』的喜酒﹐我就會悄悄離開的。」

辛克萊船長聽罷﹐會心地笑了笑﹑點了點頭﹐與我在甲板上坐看天明。



天剛破曉﹐辛克萊船長便急著要進船長室一探究竟﹐他緊張地拉著我一道﹐還一邊跟我說﹕「要是那個荷羅烏他媽的敢騙我﹐我馬上跑去宰了他﹗」﹔我知道辛克萊船長說這樣的反話﹐只是為了疏解他緊張的情緒﹐於是我主動地上前﹐打開了船長艙的大門。

「呀﹗」地一聲﹐艙門已經打開﹐我們望向床鋪那兒﹐掩在被子下面﹐那個『美人魚』顯然還在睡眠中﹐從被子的曲線﹐可以看出她曼妙的軀體﹐隨著呼吸而起伏﹐至少她還沒有斷氣。…此時我發現到﹐順著被子下擺﹐有雙白皙而纖細的小腿﹑露在外面﹗那肌膚的質感﹐就像是她剛被魚網抓到的時候一樣﹐泛射著那種珍珠般的光芒﹗

辛克萊船長顯然也看到了﹐他雖然沒有出聲﹐但卻興奮用力地握著我的手腕﹐差掉要把我的手臂給拗斷了﹗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上前﹐不想要打擾這美人兒的美夢﹐悄悄地揭開被子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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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﹑我們看到了這個世界上﹐最恐怖噁心的畫面﹗﹗…那﹑那個『美人魚』的尾巴﹐的確變成了美艷絕倫﹑性感撩人的一雙美腿﹔但是她的上半身﹐卻變成了魚身﹗我明顯地看到『她』的血紅色的魚腮﹐還隨著呼吸而清楚地鼓動著﹗﹗

我實在忍不下去了﹗避看著這駭人噁心的『怪物』﹐我彎腰下去﹑大聲地嘔出了大口大口的酸水﹗…大概是這突然的聲響嚇著『她』了﹐那﹑那個『怪物』也被驚醒似地起身﹐用『她』血紅色的鱗身﹐撞開了辛克萊船長﹑奪門而出﹗

辛克萊船長﹐早就被那『怪物』嚇得臉色慘白﹑不知所措﹔此時也駭怕地問我﹕「老王﹗…那﹑那是什麼﹖﹗」﹔我哪裡有辦法回答﹖腦子裡盤旋不去的﹐是那有雙性感美腿﹑但卻配著吳郭魚上半身的怪物畫面﹗鼻腔裡面﹑依舊是腐敗腥臭的魚味…我只是一直蹲在角落﹐不停地嘔著酸腐的胃汁。

「啊﹖﹗怪物﹗﹗」﹐外面傳來了幾個歸船弟兄的驚嚇聲﹐隨之傳來的﹐是大件物事跌落﹑或是有人跳海的水花聲。辛克萊船長這時候才回過神﹐怯生生地步出了船艙﹐我也跟著出去…我們只瞥見一眼﹐那血紅色的背鰭浮出海面﹐然後是那雙美腿打水擺動﹐隨即便鑽到海水深處了﹗

辛克萊船長想都不想﹐只留下了幾句話﹕「老王﹗快去找荷羅烏﹗…我要潛下去﹐把『她』抓回來﹗」﹐然後他脫下了外衣﹐露出精壯的肌肉﹐縱身一躍﹑也跟著潛下去了﹗



即使水性再好的人﹐也沒辦法十分鐘內不浮出水面來換氣的﹐何況已經經過了一個小時﹖…我與兩三個留守的弟兄面面相覷﹐大家有默契地沉默不語﹐想到剛剛那個魚頭人腿的怪物﹐嘴裡那兩排森森的尖銳利牙﹐沒人再敢跳下水去﹐尋找辛克萊船長。

後來那個任務﹐有沒有繼續執行﹖我不得而知。因為我找了個藉口﹐說是去找那個荷羅烏﹐然後就離開了組織…即使冒著被緝捕的危險﹐我堅持住在離海岸越遠越好的內陸地方﹐離群索居。

即使我不願意去想像﹑辛克萊船長葬身魚腹的畫面﹐但我也不會樂觀地認為﹐他正與那個『美人魚』﹐在海底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

每個人﹑都不該去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



發 表 時 間 ﹕ 2006/06/22﹐ 02﹕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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