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錢是個白手起家而成功的典範﹐現在是本地某大知名出版社的社長。他當年從一間又小又破舊的二手印刷廠﹑幾個半自修半上路的工讀學生﹑兩台打字機﹑與幾張小書桌﹐開始苦幹實幹﹐三十年來的經營奮鬥﹐而成為現在華語出版界翻譯外國文學的箇中翹楚﹐創造出了業界的奇跡。

不過驚人的成就﹐也通常伴隨著重大的付出﹕當年這五位一起打拼的年輕人﹑包括老錢在內﹐其它四個人在這十幾年內﹐都已經蒙主寵召﹑英年早逝了﹔這三十年來﹐出版社先後加入的員工﹐也多由於沉重的工作壓力﹐幾乎十個人裡面﹐就有兩三個員工﹑不是因為相關的壓力疾病而死﹐不然就是因為中風或心臟病發後的大難不死﹐身體狀況還吊在那邊不上不下的…即使是『碩果僅存』的老錢﹐也因為胃潰瘍﹑心肌梗塞﹑輕微中風等等的『壓力病』﹐動過五六次手術了。

這晚是老錢他們出版社的春酒Party﹐除了他們自己的員工之外﹐也來了幾位藝文界的朋友們參加﹔酒過三巡之後﹐老錢開始了他們傳統的『陞官儀式』﹕先是由他宣佈下一屆總編輯的人選Ben﹐然後由老錢為他縛上白色的頭巾﹐接下來他跟我們要了只淺碟子﹐並且由老錢親自為Ben斟上了酒﹐最後那位新的老編﹐則是一仰頭﹑一口氣便將酒給灌了下去…您猜想的沒錯﹐那個光景﹑就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戰裡面﹐小日本鬼子的神風特攻隊﹐為那些將要出最後一次自殺死亡任務的飛行員們﹐所舉行的儀式是一樣的。

「沈老弟﹐我在八九年前就被診斷有胃癌﹐那時我也灰心地想自殺﹔可是想到幾個先走的夥伴﹐當初的豪情與承諾﹐立志要成為本土第一的出版界龍頭﹐我就覺得這樣子走了﹑真的很不甘心﹗」老錢給自己斟了杯燙好的清酒﹐淺啜了一口﹐淡淡地說﹕「為了男子漢間的承諾﹐我的婚姻也沒了﹐子女也與我感情淡薄﹕我的一生﹑已經都賣給了出版事業﹔所以就憑著這個信念與執著﹐支持著我戰勝病魔﹐一直到今天。」

「為什麼有這種奇怪的『儀式』﹐老錢﹖這不是存心咒死你的員工嗎﹖」我小聲地問老錢說。

「在這個行業裡面想要跟人一較長短﹑出人頭地﹐的確是要有『視死如歸』的精神才行﹔」老錢又給自己斟了一小杯清酒﹑接著說﹕「這個規矩跟『儀式』﹐也是當年我們創社的五個人﹑後來自我解嘲而想出來的…其實能夠先走一步的人﹐反而是『幸福』的。」

我實在不懂﹑先走一步的人﹐有什麼『幸福』可言﹖大概是指不必繼續撐在那個崗位上活受罪吧﹖不過老錢可不是省油的燈﹐或是那種『死道友不死貧道』的人﹐雖然他也算是百病纏身﹐胃癌的病程也沒有完全地控制住﹐但是他的精力依舊旺盛﹐不是以辦公室為家﹑就是在國外出差﹐每個月只回家睡個四五天﹐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情﹔上面有這樣埋頭苦幹的老闆作示範﹐下面的員工﹑自然就不敢偷雞摸狗了。

「錢董﹐雖然我才新上任﹐但是大家有個好消息﹑要留著現在告訴你﹗」那位剛剛才接過『訣別酒』的出版社總編輯Ben﹐與幾個女同事興奮地跟老錢說﹕「根據上個月的銷售與廣告成績顯示﹐我們出版社的業務總量﹐已經在今年二月初開始﹐堂堂地打敗了所有華人世界的翻譯文學出版社﹐站穩了市場第一的位置﹗」



「是嗎﹖哈哈哈﹗…這的確是個好消息﹗這樣子﹑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…」

這時候就看老錢表情甚是得意﹐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之後﹐奇怪的事情卻發生了﹗…就看老錢的七孔﹑身體的皮膚毛孔﹐開始汨汨地流出腥臭不堪的暗色膿血﹐他的身子也開始急速地萎縮﹐皮膚的顏色也從平常的紅潤﹑漸漸地變成了蒼白﹑枯黃﹑黯青﹑乃至於蠟黃而帶焦黑的顏色﹗…老錢原本粗壯的身材﹐就在一兩分鐘之內﹐筋肉盡脫﹑立刻縮癟成了一具風乾了的枯屍﹗

店裡面的眾人都嚇得驚叫混亂﹐此時我們的熟客﹑鑒識出身的警局隊長老汪正好進門。方才沒有目睹老錢迅速萎縮成乾屍的老汪﹐見到了混亂的眾人﹑立刻直覺地擠到前面來一探究竟﹔他端詳了一回兒﹑皺著眉頭說﹕「這具『木乃伊』是誰﹑又是誰從那裡弄來的﹖…看這個屍體Decomposition的程度﹐『他』好像死了有七八年以上了。」

「…其實能夠先走一步的人﹐反而是幸福的。」﹐我突然想到老錢剛剛說的那句話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﹔工作上過勞而死﹐的確未必是最悲慘的事情…過勞﹑卻不能死才是。



發表時間﹕ 2005-03-14 12:56:5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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