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客縵胡纓，吳鉤霜雪明﹔銀鞍照白馬，颯沓如流星。
十步殺一人，千里不留行﹔事了撫衣去，深藏身與名…
入山之前﹐我買了頭小毛驢﹐斜倚倒騎在驢背上﹐隨意地漫吟著唐代詩人李白的《俠客行》。難得輕鬆悠閑的初春午後﹐緩步於陽春白雪皚皚的青城山麓﹐享受著小陽春的暖暖日照﹐以及亙古無人﹑飄渺虛無的孤寂。
我所打聽到的消息﹐不會比甲鍇彥明最後告訴我的訊息還多﹕當年的事件﹐鄉民們歸因於山魈魑魅作祟﹐所以蠱惑了人們的心性﹑發狂嗜殺。…不同於甲鍇告訴我的結局﹕宋道人當時與甲鍇一起翻落山崖﹐宋道人的屍首已於事後尋獲﹐但那個『外地人』﹑與『奇異的彎刀』﹐則遍尋不得。
這是我在某座道觀中﹐貢獻了數目不小的香油錢﹐從那群雙目圓瞪﹑簡直差點沒流出口水的道士們口中﹐所得到的資訊。…顯然這座仙山的靈氣﹐並沒有滌盡這些人的六根不淨。
不知道那柄魔劍的來龍去脈﹐也許是冥冥中﹐青城靈山﹑與居住在這兒的仙人們﹐對於那群六根不淨的修道者來說﹐最好的保祐吧﹖
「我是個藝術創作者﹐是來找靈感的。…那麼﹑最近這些時日﹐青城山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件嗎﹖」
「哦﹖…鄉民最近相傳﹐在『天師觀』西南面五十餘里的山窪﹐有猿精作怪﹐甚至連鄉民放牧的牲畜﹐都被牠肢解分屍呢﹖」
…所以我便決定騎著小毛驢﹐到那附近碰碰運氣。
經過一條半凍半淌著的小溪﹐我見到幾隻猴子﹑野狼﹐被啃食了內臟﹐但尚未腐化的屍體。…牠們被殘忍地大解八塊﹐使用的應該是利刃﹐而非猛獸的利爪尖牙。我識出這些動物﹐致命的傷口是天突﹑日月﹑中府﹑大包﹑人迎﹑京門﹐這些武術名家才懂得的穴道位置。
會使用利刃﹑懂得穴道攻擊的只有人類﹐但是獵食野味﹐人類通常只剝皮吃肉﹐只有動物才會只吃內臟。…矛盾的訊息﹐指向一個結果﹕有隻野生動物﹐而且應該是可以握物如靈長類的猿猴﹐持有了吳鉤劍﹗
傳說中﹑春秋時代的吳王闔閭﹐鑄造了那柄吳鉤劍﹔爾後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時代﹐武藝精湛的越女劍﹐又是修習劍藝自一頭白毛老猿…這是否是發生在兩千年前的巧合呢﹖越接近深山領域﹐我『造夢師』靈敏的直覺﹐告訴我危險逐步逼近。
忽然自我的眼角末端﹐映著一道不尋常的閃光﹗我急急翻下驢背﹐立刻抽出靴中的一雙特製獵刀備戰﹗說時遲﹑那時快﹐我方纔的坐騎﹐已攔腰被斬為兩截了﹗立在我前面的﹐是一頭五尺高﹑雙眼布滿血絲與凶光的巨猿﹗…果不其然﹑牠的雙手握著一柄近四尺長﹐泛著詭異的青銅顏色﹐並且尖端平整斷裂的彎刀﹗
牠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﹐繞著我東閃西跳﹑宛如飛仙﹗剎那間一輪快攻﹐便刺出七七四十九劍﹗…雖然猿猴的縱跳力與反應速度﹐本來就在人類之上﹐但我相信﹑即使不懂武功的人﹐也看得出來那頭猿猴﹐是被那柄劍『拖』著飛來飛去﹐而非出自牠自我的意志﹗
我認出這頭猿猴﹑這柄劍﹐對我使出的攻擊招式﹐雖然辛辣老練﹐但卻非常雜亂無章﹕有東瀛刀術﹐有傳統的道門劍法﹐有南北各派的刀法﹐還夾雜了許多長短兵器的路數﹐以及蒙古﹑苗民﹑穆斯林回族與印度的冷門功夫﹐甚至還有我完全沒見識過的武功招法﹗
過了十分鐘的纏鬥﹐那頭猿猴的攻勢中﹐居然開始夾雜了我剛纔所使用的武功招式﹗以『吳鉤』的『學習能力』﹐時間拖得越久﹐情況對我越不利﹗…我心中一橫﹑一咬牙﹐使出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絕招﹕『天地同壽』﹗
『天地同壽』一出﹐懂得的武術名家﹐為了保命﹐通常寧願放棄優勢而跳出﹐但我判斷這頭被『邪劍吳鉤』控制心智的猿猴﹐絕對會捨命來擊殺我﹗所以﹑我賣出了自己軟腰肋下的空門﹐斬斷了牠的雙臂﹗…那頭被砍斷了雙臂的猿猴﹐仿彿大夢初醒﹐疼痛地暈厥過去了。
吳鉤呀吳鉤…饒你擁有兩千多年的戰鬥經驗﹐諒你也從來沒遇到過﹐穿著『金剛不壞之身』的對手吧﹖咈咈…
我不希望自己變成下一個吳鉤的『劍奴』﹐於是小心翼翼﹐間接地用獵刀挑起被斬斷的猿臂。確定自己的心智沒有異狀後﹐再逐步地觸碰猿臂﹐最後大膽地直接拾起吳鉤…我只感覺胸口一陣熱血翻騰﹐腦子裡浮現出許多奇異的影像﹐宛如身旁圍繞著千軍萬馬﹐隨時要致我於死地一樣﹗
也許這曾經困住司徒雲堂﹐靈魂不得脫離的『金剛不壞之身』﹐起了一定的防護作用﹐所以我可以與吳鉤溝通﹐卻不被它影響。…我迎風舉劍﹐讓肅殺的冷風﹐吹拂著它的刀刃﹕正如所有的名劍寶刀一樣﹐吳鉤發出了尖銳刺耳﹑泠泠的龍吟聲。
「吳鉤呀吳鉤…我知道你敗的不服氣﹐但還有一個人﹐曾經害你劍身破碎﹐如果你要尋仇﹐也應該先找他才是…」﹐旁人看來﹐也許覺得我是個瘋子吧﹖因為此刻的我﹐正在與一柄古劍對話﹕「吳鉤呀﹖我是個『造夢師』﹐即使你只是一柄青銅古劍﹐我也會完成你的願望的﹗」
此時﹑我的腦海中﹐浮現出一系列的影像﹐像是看老舊電影一般﹕那是甲鍇彥明﹐年輕時候的臉龐…他當年之所以能夠以斷腕換得半截吳鉤﹐也是由於觸碰到了吳鉤﹐從而福至心靈﹐所想出來的怪招。
甲鍇彥明﹐你無敵的劍聖生涯﹐原來完全是場騙局呀﹖…
我順利地攜帶『吳鉤』返回日本﹐直接面見甲鍇。…睽違四十年﹐甲鍇再見到這令人又畏又愛的『老朋友』﹐心中想必五味雜陳。
「甲鍇彥明﹐我給你一個堂堂正正﹑真正成為『天下第一劍』的機會﹔」﹐我緩緩地打開了收藏著吳鉤的木匣﹐嚴肅地告訴他說﹕「你希望跟拿著吳鉤的我決鬥﹖還是希望佔有這柄吳鉤﹐來跟我決鬥﹐並且完完全全﹑變成一個『劍奴』﹖」
「我希望能夠親自觸碰『吳鉤』。」
我將吳鉤遞給了甲鍇…只見他一握住了劍柄﹐立刻漲紅了臉﹑渾身顫抖﹐呼吸也開始紊亂﹔甲鍇沒有我這身『金剛不壞之身』的保護﹐純粹以鍛煉出來的意志力﹐駕馭『吳鉤』這惑人神志的魔力﹐他顯然抵擋得很吃力。
宛如把持著千斤重擔的甲鍇﹐吃力而緩慢地倒轉著吳鉤的劍鋒…他用很慢很慢的速度﹐意想不到地﹐將吳鉤插入自己的肚子﹑切腹自殺﹗
「我懂得你的意思﹑甲鍇彥明…你不愧是當今『天下第一劍聖』﹗」﹐我領會了甲鍇『自殺』的深意﹐不由得肅然起敬地說﹕
「吳鉤邪劍﹑唯一不會斬殺的對象﹐就是『持有它的人』﹗你不但駕馭了它的魔力﹐並且堂堂正正地﹑打敗了它『絕對無法打敗的人』﹗」
然後﹑我抽出了甲鍇腹中的吳鉤。…這柄魔劍﹐飽食了第一劍聖的鮮血﹐青銅色的劍身﹐更透露著妖異的光芒。
「你也終於殺掉了折斷你的人﹐願望已經實現了﹗」﹐我高舉著吳鉤﹐雖然室內無風﹐但是它依舊發出『泠泠』的龍吟聲﹐如同高音音叉一般。
「我已經替你想到了最適合你的結局﹐『妖刀吳鉤』…」﹐我冷冷地對這把劍說﹕
「我會把你﹑以及用你斷裂的那截鑄造成的『鳳翎眼』﹐還有劍聖甲鍇彥明﹐一起裝進用水泥密封的棺材內﹐沉到萬尺之下﹐陰闇而不見天日的馬里亞納海溝﹗」﹐聽到我的威脅﹐即使是千歲之齡的『妖刀吳鉤』﹐也嚇得停止了龍吟聲。
…咈咈﹐我怎麼可能給你再起的機會﹑找我報仇﹖﹗
發 表 時 間 ﹕ 2007/01/04 20﹕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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