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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們趕回醫院病房的時候﹐她的前夫已經不見人影了。

她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﹐以為自己已經錯過了他的『最後一面』﹐姍然淚下﹑哭的像是淚人兒一樣﹐我只好摟著她的肩膀﹑頻頻地安慰她。直到護士小姐來到病房﹐告訴我們他只是去照片子﹑作超音波之類的例行檢查﹐她才稍微平靜了下來。~~隔過她的秀髮﹐我見到那位護士小姐﹑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﹐我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不祥預感。

當我獨自一人回到我父親的病房﹐果然見到父親鐵青著面孔﹑一臉不快的樣子。

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﹐那個人是那個女孩子的前夫﹖』﹐父親很不高興地說﹕『害我跟你媽去跟人家套交情的時候﹐被人家給罵了回來﹔你知不知道老爸老媽這樣很糗很丟臉﹖』

我只好低下頭﹑不敢說話﹐我顧慮著他明天手術的心情﹐所以不敢頂撞他。父親這個時候又接著罵道﹕『現在連這整層樓的護士小姐們﹐都在傳你老爸出糗的事情~~以後你不准再去找她了﹐揀人家的破鞋子幹什麼﹖哼﹗』

『唉﹐老爸﹐別說的這麼難聽嘛﹖』﹐我試著解釋說﹕『你兒子我﹑還不也是離婚過的人﹖』

『你是你﹐她是她﹔反正我不准你們再見面就是了﹗』~~父親顯然是真的很生氣﹐大概是他去隔壁房間搭訕的時候﹐被對方的家人奚落了一頓﹔父親是個非常愛面子的人﹐這種冤氣﹑他可是受不了的。

然後﹐我隔著病房的門縫﹐看到了她幽幽的側影﹐只見她黯然地別過頭去。~~唉﹐她大概都聽到了吧﹖

這大概是我所度過最漫長的夜晚了﹕父親與她的不諒解﹐再加上老爸明天就要開刀作切除手術了﹐我竟然就這樣與老爸老媽三個人﹐一個晚上不說話﹑大眼瞪小眼地﹑坐看黎明即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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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因手術中大量失血﹐而導致失敗而導致死亡的機率為5%。因為輸血而導致感染﹑排斥﹑因而導致手術失敗的機率為0.03%。術後感染腹水﹑胸腔發炎而致死的機率為20~30%。因膽管切除﹐導致膽紅素外滲﹑引起黃疸致死的機率為20%。因用藥排斥﹑引起腎衰竭的機率為10%。因心肺循環功能衰竭﹐而導致死亡的機率為…》

我小心翼翼地﹑讀著手術說明書﹐與手術同意書﹐感覺自己的雙手都在發抖。

在今天之前﹐父親的病﹑好像只是書面文字上的描述﹐沒有如今這麼的有真實感﹔而現在﹑父親的健康與性命﹐就這樣子真真正正﹑完完全全地﹐要在我的簽名底下決定了﹔我從來沒有感覺到﹐『死亡』這種事情﹑可以這麼地貼近我們的家庭﹑貼近我的父親。~~我甚至於覺得﹐此時在腦海中只要聯想到『死亡』兩個字﹐對於良心﹑都是罪惡的。

我根本不覺得這是『手術同意書』﹐這根本只是給醫生們粗心大意﹑而導致手術失敗的時候﹐拿來脫罪用的『失敗藉口書』。

拿同意書來給我們簽的那位住院醫生﹐看我老半天沒反應﹐只是心不在焉地跟我說﹕『沒關係啦﹗你們還可以再考慮一陣子﹐無所謂啦。』﹔父親見我猶豫了幾分鐘﹐接著說﹕『兒子呀﹐沒關係﹐老爸我平常也有在鍛煉身體﹐應該還可以頂的住﹐簽了吧﹗』﹔~~他蒼老的手﹑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﹐雖然他的手也在發抖﹐可是一股力量﹑源源不絕地傳到了我的手上。

我真的很害怕﹐尤其看到那個醫生﹐也是一派無所謂的悠閑態度﹔與其說﹑是我信任醫師們的醫術﹐不如說我是信任父親堅強的生命韌性﹐所以我才簽字的。

我與母親﹑將父親送進手術室後﹐我們緊張地在外面等候著。這時候﹐我看見了『他』的家人們﹐也在外面的等候室中﹑焦急地等待著﹔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﹐這反而讓我跟母親﹑少了許多尷尬的場面。我找尋著她的倩影﹐~~她並沒有跟著他的家人待在一起﹐反而是遠遠地﹑一個人站在後面﹐仿彿是躲著他們一家人似地。

我告訴母親說﹑我要去洗手間﹐趁機走到了外頭去﹔她見到了我﹐原來想要避開的樣子﹐又猶豫了一下子﹑最後選擇跟我點點頭。

『你爸…剛開始嗎﹖』﹐她小小聲地問我。

『嗯﹐』﹐我點了點頭﹐點了兩根煙﹑給她和我自己﹐然後說﹕『他呢﹖』

『早上八九點左右﹐他的情況有點不對勁﹐所以提早送進去了。』﹐她的眼角﹐還帶著淚水。

『昨晚的事情﹐我老爸說的那些﹐妳不要介意﹐他只是緊張今天的手術罷了﹐他不是有心這麼說的。』﹐我試著跟她解釋﹐緩和一下她的情緒。

『沒關係﹐他的家人罵我罵的更難聽﹐說我是帶衰的掃把星﹔所以我只敢站在門外這邊﹐不敢進去。』﹐她吐出了一口煙霧﹑然後說﹕『你知道嗎﹖我幾乎相信我真的就是掃把星了。』

我牽起了她的手說﹕『妳不要這麼想﹐妳不是的﹔他們只是害怕﹑恐懼﹐所以才這樣口不擇言。』

『因為自己的不安全感﹐人們就有權力去傷害別人嗎﹖』﹐她這麼地問我。

『就是因為這樣﹐所以就像妳說過的﹕~~誰都不再相信誰了。』﹐我握緊了她的手說﹕『所以選擇活下去的﹑選擇正常地過下去的人﹐都比較勇敢。』

…我突然想到了我的老爸﹕如果說她選擇為他扮演平凡的女子﹐他選擇不讓她痛苦而執意離婚﹔那麼那個握住我的手﹑要我放心簽字的父親﹐那個平常甘心扮演平凡﹑作一個殷實住家男人幾十年的老爸﹐豈不是更加勇敢﹖…可惜﹐我到現在才了解這個道理﹐眼下也不知道﹑還有沒有機會告訴他﹑我現在才發現的東西﹖

我突然感覺自己的眼角﹐也泛出淚水﹔她似是發覺到了﹑輕輕地擦去了我流下的眼淚﹔我們的雙手﹑更緊緊地握在一起。


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﹑那群醫師的醫術﹔
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﹑那些傢伙的醫德﹖
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﹑父親求生的意志力﹔
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﹑那些同意書上﹑對我父親有利的數字﹔
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﹑好運會不會降臨﹖

因為這個世界上﹑已經『完全沒有可以確定的事情』了﹐所以不安的我們呀…誰都不再相信誰。

現在﹐我只能暫時相信﹐這雙溫柔的手﹑帶給我的體溫。




圖﹕ From Google﹐某醫院手術室外走廊。

發表時間﹕ 3﹕10 PM﹐ 2004/10/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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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henohyea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