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記述以下的『造夢事件』之前﹐容我先提及一件看起來似乎不相干的事情﹕
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發現﹐在清晨﹑或是黃昏的公園﹐還是馬路邊﹐正在慢跑的那些男男女女們﹐通常身材已經相當結實苗條﹐曲線玲瓏有致﹐看上去那些人﹐根本不需要靠慢跑來維持身材﹐對不﹖但這個推論﹐是倒因為果的…正因為他們勤勞不墜地運動鍛煉﹐所以他們才能夠擁有現在的好身材。
同樣的道理﹐很多人也覺得﹐有錢人如億萬富豪﹐是不需要過著綁手綁腳﹑以預算支配度日的生活方式﹐而是可以盡情地揮霍無度。對於那些繼承家業的敗家子來說﹐或許是的；但至少對於胼手胝足﹐打出一片製造業王國江山的億萬富豪『老王』來說﹐要他過奢侈的生活﹐不如直接要他的命。
老王的企業王國﹐可還真是了不起﹕在亞洲地區﹐舉凡生活周遭所需要用到的物事﹐幾乎有一半﹐直接或是間接﹑必定是來自於他們的工廠。當然﹑老王的簡約吝嗇﹐也不是普通的摳門…有一回因為細故﹐老王的小兒子﹐只因快用完的肥皂﹐沒有照他的方式﹐跟新肥皂疊黏在一起繼續使用﹐而徑自地丟進垃圾桶﹔這件事情被老王發現了﹐也許老王那時候心情不是很好吧﹖於是那個可憐的孩子﹐就這麼莫明其妙地﹑被踢出繼承的名單了。
這一回﹐我扮演的是個受僱於王家的醫療看護﹑一個中年的歐巴桑﹐來王家就近照顧苟延殘喘的老王。
摳門的老王﹐當然對這點非常有意見﹐他覺得養兒防老﹐有家人來照顧他就行了﹐何必另外花錢請看護﹖所以他拒絕住在高級頭等病房﹐即使那是他們家自己開的醫院（因為可以多空個床位﹐來賺別人的錢）﹐也非常排擠我來看護他…還是最親近老王的小女兒Julian﹐以經濟效益的道理分析﹐告訴老王說﹑王家子弟與親族﹐呆在公司努力工作﹐遠比省個看護的費用划算多了﹐而且醫療看護的費用﹐可以作為來年納稅抵扣之用﹐老王這才勉強答應。
老王就是這樣摳門的人。
有的人﹑一輩子小病不斷﹐慮病傾向頗深﹐卻往往能夠早期發現﹑早期治療﹐所以反而不會生什麼大病﹔老王則是另一類的狀況﹕他這八十多年的歲月﹐幾乎沒生過病﹐所以對於疾病疼痛比較輕忽。
老王的病﹑本不該發展地這麼猛烈嚴重的﹕大約半年前﹐一向身體硬朗的老王染上了感冒﹐照慣例﹑他是不會花錢吃藥的﹐於是從急性的扁桃腺炎﹐轉成了腎盂炎。若是及早發現﹐也不至於變成今日的腎衰竭﹐但老王只當是運動不夠﹐導致腰酸背痛﹐還是堅持不看醫生﹐於是演變成了今天的狀況。
王氏企業家大業大﹐很多親族都覬覦老王的位子﹐所以他們家族裡的茶壺內風暴﹑明爭暗鬥﹐日益白熱化。已經取得優勢的﹑像是『王大公子』﹐自然希望老王早點上路﹐自己便能早早登基王氏企業的寶座。至於還沒有得到名份或是位置的﹐當然也就成天來抱老王的大腿﹐來到老王的跟前﹐『阿祖長﹑阿祖短』的扭捏作態﹐希望可以在老王死前﹐撈到一些好處。
面對這樣兩難的情勢﹐兩批人馬有著不同的願望﹐對於我這個資深的『造夢師』來說﹐並不是很困難的Case…然而﹑讓我決定謀定而後動﹐是另有原因的﹕
老王在一週前﹐便已經陷入半彌留狀態了。而且在『優勢派』﹑也就是王大公子等人的惡意阻攔下﹐老王並沒有被加裝任何特別的維生醫療機器﹐但是老王像是有什麼心事似地﹐清醒的時候﹐老眼圓瞪﹑常常骨碌碌地轉著﹐樣子十分駭人﹐似乎對於週圍的事物感到憤怒﹐但又不能表達些什麼。
快要死掉的人﹐心願與夢想﹑當然可以優先得到實現…老王呀﹖你到底還有什麼願望﹐沒有實現的呢﹖
這天早晨﹐老王差點就要『走』了。第一接班人的王大公子﹐卻無良地阻撓旗下的王氏醫院﹐派遣急救的醫療團隊來﹔還是當初力薦我來當看護的王家女兒Julian﹐自己動用私人的關係﹐自己掏腰包﹐請到附近另外一家大醫院的主治醫師出診…不過在那些急救小組的人到來之前﹐老王像是咬緊牙關﹑硬是不死﹐結果又撐過去了。
急救小組的人﹐帶著昂貴的攜帶式磁核共振掃瞄儀﹐又為老王檢查了一遍…老王雖然不能說話﹐但是眼神中充滿了憤怒﹐一直瞪著週圍的醫生﹑護士﹑家人﹑Julian﹐當然還有我﹐像是有話要說﹐卻又表達不出來。老王久戰商場﹐作為王家的大家長﹐又是個久坐大位的人﹐他的目光銳利如刀﹐有種油然而生的威嚴﹐即使他的身體情況已如此狼狽﹐被他瞪到的人﹐尤其是王大公子﹐也不禁打了個冷顫。
待危機解除﹐眾人一些言不由衷的擔心與對話後﹐大家退去各自的崗位﹐我趁週圍沒有人﹐便跟老王對話了起來﹕
「老王﹐你可以聽到我說話﹐對吧﹖…如果你聽得到﹐就跟我眨眼三下﹐好嗎﹖」
老王愣了一下﹐似乎覺得我這個歐巴桑看護﹑舉止實在太大膽﹐居然沒有稱呼他為『王董』﹔他似乎思索了一下﹐大概覺得實在太需要我的協助﹐於是他不急不徐地﹑眼簾眨了三下。
「你是個閱歷很廣的人﹐自然看得出來﹐我不是一般的人…我叫作『Q』﹐是個『造夢師』﹐是專門為別人實現夢想願望的人。」﹐我說完這些話之後﹐老王的眼神﹐露出了抗拒排擠的神色。
我蒐集了這麼多關於老王的資料﹐也跟老王相處這麼久了﹐我自然猜得出來﹐他為什麼會有負面的反應﹖於是我很溫柔地對他說﹕「老王﹑你不要擔心﹐我不會收取任何費用與報酬…反正以你現在的狀況﹐你那些貪財如命的子弟們﹐也不會專心傾聽你的心聲﹐何不告訴我﹑讓我來代勞呢﹖」
老王在思索之際﹐與我目光交會了將近三分鐘。他的眼神鋒銳﹐仿彿頓時恢復成壯年時代﹐當年雄才大略﹑日理萬機﹑縱橫國際商場的王氏企業創辦者。
「如果你同意我的話﹐你就眨三下眼睛﹔若是不同意的話﹐你就眨兩下眼睛…如何﹖」
最後﹑他的眼簾堅定地眨了三下﹐表示同意。
發 表 時 間 ﹕ 2006/08/31﹐ 03﹕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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